我赶忙说:“三位老同学,来来,快入座!今天就在我家吃!边吃边聊!”
那晚,大家吃得很开心,忆昔过往,欢声笑语不断。
赵唤娟在饭桌上表现得特别活跃,反客为主,一会儿给我爸爸斟酒,一会儿给我妈妈倒果汁,小嘴那个甜啊,一会儿“叔叔”,一会儿“小姨”,她都不叫我妈妈“老师”了,直接改称“小姨”。
我都不敢正眼看她,她比我大一岁,当年正值十八,女性气息溢满全身,她本来就长得很漂亮,早早步入社会,更有一种成熟美,一双大眼睛,顾盼流兮,鼓鼓的前胸,呼之欲出,洁白的羽绒服,更映衬得她如花灿烂。
席间,我俩偶尔目光交错,我也会赶忙躲开,多年来,我一直醉心于武功,对于风花雪月,一窍不通。
按理说,都上高中了,应该懂点男欢女爱了,可我这脑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占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练武,打拳、踢腿,更快、更强,这倒和奥运精神比较契合。
直到妩媚成熟的赵唤娟来到我家,那一刻,我尘封多年的情欲之门骤然打开,第一次想到了性。
已是晚上十点半了,她们还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妈妈看了看闹钟,说:“今天,老师就不留你们了,太晚了,改天你们再来,老师随时给你们做好吃的!”
这就是下了逐客令了。
我妈妈是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啊,红男绿女,深更半夜,万一传出点风言风语,如何解释得清?
三人也很知趣,马上向我父母辞别:“叔叔,陈老师,再见!”
走出大门时,赵唤娟突然扭头说了一句:“叔叔,陈老师,你们留步吧,让小山送送我们就行!”
我爸妈也没多想,直接说:“小山,把三位同学安全护送回家!”
所谓“回家”,是回许小丽家,赵唤娟的家离我们村十里地,刘艳枝的家离我们村三里地,她俩今晚肯定回不去了,一定在许小丽家过夜。
我陪着三人走出巷子,来到村口大街上。
许小丽家在村西头,我家在村东头,必须穿过大街,才能到达她家。
夜幕之下,万籁俱寂,只有村头小卖部里还泛着昏黄的灯光。
突然,赵唤娟说了一句:“小丽,艳枝,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小山说几句话!”
许小丽、刘艳枝相视一笑:“好哒!”
她俩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朦朦胧胧感觉有事要发生。
我不敢直视赵唤娟,时而仰望夜空,时而俯视大地。
突然,赵唤娟说了一句:“你等一下!”说完,径直跑向村头的小卖部。
我忙问:“干什么去啊?”
她说:“你别管了!等着就行!”
很快,她跑回来了,将一个东西递给我:“给!”
我问:“什么啊?”
她笑着说:“大白兔奶糖!”
原来,刚才她去小卖部买奶糖了。
我都懵了:“都多大了,还吃糖?小孩子才吃糖。”
她剥开一个,放进自己嘴里,咂吧咂吧嘴:“你也吃一个呗,可甜呢!”
我推辞不过,只好剥开,将奶糖塞进嘴里:“嗯!真甜!”
她沉思片刻,对我说:“咱们去那边走走吧?”
那边,是指村口的小树林里。
我的心怦怦直跳,那一刻,我想到了郭靖和黄蓉、楚留香和苏蓉蓉,他们好像都在树林中散过步。
我们肩并肩,走入柳树林。
数九寒冬,枯树林立,中间还有一个池塘,冻了一层厚厚的冰。
她突然搓了搓手:“好冷!”
我如果会来事,肯定会说:我帮你暖暖。趁机将她的手抱在怀里。
可我不敢,无动于衷。
她见我不说话,突然问我:“你不冷吗?”
我说:“还行,还行。”
她突然将手插在我腋下的羽绒服里,挽着我的胳膊,像情侣一样,肩并肩靠着:“这样暖和多了!”
我瞬间凝固,仿佛被点了穴。
她将头靠在我的肩头,轻声说:“小山,当年上学时,你总是欺负我,总是惹我哭,那时,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不知如何回答:“呃……呃……那时……那时……都是小孩,都不懂事。”
“咯咯咯咯!”她大笑起来,“还记得那次吗,几个六年级的学生欺负我,你帮我打架,和那几个混蛋拼命?”
我一笑:“记得,记得。”
“小山,那时候,你觉得我好看吗?”她抬起头,大眼睛忽闪忽闪。
我万分踌躇:“呃……呃……”
她又追问了一句:“那时的我好看,还是现在的我好看?”
我已经艰于呼吸视听,她就那样痴痴地看着我,我根本不敢抬头。
“咯咯咯咯!”她又是一阵爽笑。
突然,她一伸手,将我的脑袋掰过去,一下吻在了我的嘴上。
初吻,就这样实现了。
我这才明白,刚才她为什么要去小卖部买奶糖,吃完奶糖,再接吻,满嘴都是香甜。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几乎窒息。
吻了一会儿,我浑身燥热,再也无法自抑,竟伸手撩起她的毛衣,将手伸了进去。
她一把将我推开,笑道:“凉!凉!”
我满脸惶恐:“对不起,对不起!”
她咯咯大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说……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咱俩谈恋爱,你父母会同意吗?”
我一愣:“呃……应该……会吧?”
她收敛了笑容,一脸怅然,摇摇头:“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你还要考大学,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咱俩不是一路人!”
我无言以对。
她淡淡一笑:“走吧,回家吧。待会儿你妈妈该着急了。”
我们手挽手从小树林中走出来。
分别时,她双手捧着我的脸,眼中突然浸满泪水:“小山,你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这句话:这些年,我天天想你,就跟着了魔一样,我没法控制自己,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告诉我,你结婚了,我就彻底死心了,只要你没结婚,我就等着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默默地站在原地,五味杂陈。
我很理性,知道我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我要考大学,我要开辟自己的人生,我妈妈绝不允许我高中谈恋爱,我不可能让她等着我,既然一段感情注定没有结局,那就不要开始,我不能耽误人家。
从此,我再也没联系过赵唤娟。
她也没再联系过我。
再后来,我有了孙梦蝶,开启了真正的恋爱,但这件往事,我没对梦蝶没提及半个字。
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了高中、大学,很多事已淡忘,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个初吻,内心一阵潮动,既幸福又伤感。
人生就是这样,或相聚,或分离,短暂的感动,长久的分离,都是一辈子抹不去的记忆。
人这一辈子,其实就在记忆中活着,因为有记忆,所以会感动,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回光返照,也是对一生的总结。
而今,赵唤娟的妈妈就跪在我家门前,哭得死去活来,此情此景,我的心都碎了。
我记得当年上学时,赵唤娟曾说过,她有个弟弟叫“赵焕刚”,可那个在涮肉馆被我打伤的人叫“赵双胜”啊,后来,我才知道,“赵双胜”就是“赵唤刚”,“唤刚”是乳名,人口普查时,填写户口本,填的是大名:赵双胜。
而赵唤娟没有换名字,直接填写了“赵唤娟”。
那晚,赵唤娟的妈妈在我家门口一直哭,最后没办法了,我妈妈报警了,派出所的同事来了之后,将她妈妈带走了。
第二天傍晚,她又来了,瘫坐在门口,接着哭。
我妈妈又报了警,警察来后,言辞激烈,说要拘她,她哭着说:“拘就拘吧,我也不想活了!”
看着老太太沧桑的面孔,尤其她那双泪眼,我仿佛看到了赵唤娟,母女俩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儿时的一幕幕再次浮现眼前,我想起了赵唤娟送给我橡皮的情景,想起了她给我拿桑葚的场景,想起了有一次升国旗,我的红领巾没系好,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像个小大人似地帮我整理好。
想起她的千般情、万般爱。
我整个人一下子不行了,别看我整日咋咋呼呼,其实骨子里特软,见不得人落泪。
我对民警同事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来处理!”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
我点点头:“放心吧!”
我妈妈吃惊地看着我。
最终,两个警察走了。
我转身回到屋里,给赵唤娟的妈妈端来一碗白菜炖豆腐,两个热馒头:“婶子,先吃点东西,这大冷的天,肚子里没食不行。”
她仿佛没听见,沉默了一会,漠然说道:“我不吃你家东西。”说着自己摸了摸身后的包袱,拿了一张冻得硬邦邦的大饼,塞在嘴里慢慢咀嚼起来,两鬓的白发一颤一颤。
我越发心疼,看着她倔犟苍老的面孔,我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
妈妈一看我要失控了,一把把我拽进院子:“你干什么啊这是!”说完,“嘭”地把大门关上,“她愿意在这里哭就让她哭!”
夜深了,哭声就没间断过,苍穹寂静,哀号震天,这么冷的天,老太太就瘫坐在我家门口,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我认输了,我服了,拿起一床被子就走了出去,打开大门,将被子披在赵唤娟妈妈身上:“婶子,天太冷了,哭也罢,闹也罢,别冻坏了身子!”
她默默地将棉被推掉,两眼直勾勾,一言不发。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跪在她面前:“婶子,我认!我全认!你儿子是我打的!你起来吧,咱进屋说!”说完,眼泪翻滚而出。
她一听这话,“哇”地一声哭出来,仰面朝天,像个无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