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十八层地狱（3）

砰！

许禹杰绊到办公室凸起的地面插座，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屎。他在同事们的哄堂大笑中爬起，飞快地逃回自己的座位。

手上和膝盖火辣辣地疼痛，许禹杰看了看，流血了。他从纸巾盒抽出一张，胡乱擦了擦，把沾着血迹的纸扔进垃圾桶。

电脑屏幕上往日熟悉的程式，现在却如天书一般陌生。他竭力收回思维，希望回到工作状态，然而满脑子只有一句话：白夜死了。

这几天，M大连续有女生跳楼的新闻正炒得火热。两个女生分别以罗某和陈某代称。

陈某就是白夜。他知道的。

两个星期前，和莉莉安照例在宾馆缠绵后，莉莉安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帮我教训教训她！”莉莉安狠狠地说道。

许禹杰吓了一跳，问她要教训谁。莉莉安回答是她室友陈莉欣，亦即白夜。

“我想，你知道了吧？高校论坛帖子的事。”莉莉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好多女孩都被爆了照片出来，我好害怕，寝食难安，不知道哪一天轮到我。如果我的照片也被曝光在那么多人面前，我……我该怎么办？一想到这，我就恨，恨死她了！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不教训她，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用担心，我说过会帮你想办法。”许禹杰说道，“白夜已经受到教训了，她的照片也出现在论坛里。原来她也陷入了网贷，真讽刺。”

“她是罪有应得！她害了我，这么一点点事，算什么教训？”莉莉安霍地坐起身，瞪着许禹杰。“你是不是不愿意帮我？”

许禹杰赶紧坐起，抱着她的肩膀。“不，我愿意为你做所有事情。你想怎么教训她？”

莉莉安咬牙切齿。“我要她尝尝，受尽侮辱的滋味！”

两人商定了计划。那天，许禹杰找借口约陈莉欣在五一广场见面，然后把她引到自己车上。迷晕她后，许禹杰把车开到郊区一处偏僻的废屋，把她抱进屋角。他把一块毛巾塞进陈莉欣嘴里，好让她无法呼救，然后把她的手反绑在背后，两腿分开屈起，也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就在那时，陈莉欣醒了，发现自己的境况后，她眼睛泛出泪光，拼命摇头，呜呜作声，祈求地望着许禹杰。许禹杰硬起心肠，半跪起身子，掏出一只安全套，手颤抖着拆开包装。拆着拆着，他停了下来，呆了半晌，他大声怒吼“不”，滚也似的坐到一边。

他做不到，他实在做不到！

先不说他爱莉莉安，满脑子只有莉莉安，无法再碰其他女人。他这是要做什么？当强奸犯？

但莉莉安的恨意如此强烈，如果不照她要求去做，她绝不善罢甘休，也不会再理他。

许禹杰思索良久，站起身，望了陈莉欣一眼，转身走出废屋。

一个小时后，他回来了，带回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男人。踏进废屋的一瞬间，男人马上盯住陈莉欣，许禹杰清晰地听到他骨碌地吞了一口口水。

陈莉欣似乎意识到什么，疯狂地摇头，但麻绳紧紧地束缚住她，她的身子只能微微晃动。男人一步一步向陈莉欣走去，许禹杰拉住他，把安全套放在他手上，拧头走出去。几秒种后，屋里传出连续不断的闷响和低低的嘶吼。

完事后，许禹杰照样迷晕陈莉欣，载着她回到市区。在无人的马路边，他把陈莉欣扶下车，让她坐在花坛边上，然后把车开到十米外，目不转睛地监视她。大约十分钟后，陈莉欣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看四周，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按了按。过了一会，一辆网约出租车开到她身边停下。她柔弱无力地站起，拉开车门钻进去，出租车绝尘而去。

确认陈莉欣安全离开，许禹杰放下心，也发动车子离开。

可是，陈莉欣居然自杀了！

白夜死了！

原本，莉莉安和他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而已啊！

她的手机必然落在警方手里，警方会不会循着他和她的聊天记录，追查到他？

许禹杰对着电脑屏幕，心里乱成一团。

不，应该不会。在注册“红魔”这个账号时，他已做好完全之策。

第一次在滚动宝上借钱，因为滚动宝要求提供身份资料，并留下本人的认证照片，许禹杰留下的是真实的身份证和照片。事后，整日混迹于网络世界的许禹杰觉得，这样有泄露自己资料的危险，决定重新注册。

许禹杰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找到一个外来务工者，向他提出借用身份证。外来务工者一开始并不答应，警惕地追问他“要用俺的证干啥子”。许禹杰一再向外来务工者保证，他绝不会有麻烦，并把报酬提高到500元。外来务工者眼睛发亮，盯着红色纸币再也挪不开视线，终于答应了许禹杰。许禹杰用他的身份资料在滚动宝、社交软件重新注册账号，并开了新的银行卡。

许禹杰还记得外来务工者的名字。他叫“李根生”，1960年出生，来自外省山区一个村子。李根生只是这座大城市里，数百万外来务工者大军的一名，白天出没于烈日炎炎的工地，夜晚栖息于天桥或街角。警方要找到李根生，难度不亚于登天。何况就算找到李根生，又能如何？他和李根生的联系，仅限于借用身份证那一天。那天之后，他和李根生各自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李根生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么一想，许禹杰的心又安稳了些。他不禁默默念叨着：没事的，一定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陈莉欣出事那天，管彤就搬去了603宿舍。两天后，经学院同意，邢岚和林琳也搬去了本来就空着的601宿舍。607宿舍，一下子成了一个空房间。

天台的门已被紧紧锁住，估计好久都不会打开了。3号宿舍楼前，也早已冲洗得干干净净，没了白线画就的痕迹。大家尽量不提罗佩佩和陈莉欣，仿佛两个人从来就不曾出现在这所大学里。

这天，正在上课的邢岚、林琳、管彤被付丽叫回宿舍楼，说陈莉欣的家属要领回遗物，让她们带一下。

三人看了看付丽身边的中年人——他大约五十多岁，乍眼看上去却十分苍老，头发花白，额头眼角全是褶子。一件深蓝色工装已经洗得发白，肩膀和手肘部位还有明显的磨损。她们实在无法把这个人和衣着亮丽、貌美时尚的陈莉欣联系到一起。

邢岚试探地问道：“您是莉欣的……”

中年人略有些怯懦地答道：“我是……欣欣的爸爸。”

几个人把陈莉欣父亲带到宿舍，一进门，他便开始频频擦泪，哽咽出声。邢岚默默地打开陈莉欣的衣柜，拿出一个粉红色行李箱，在地上摊开，说道：“叔叔，这是莉欣的行李箱，您可以用来装东西。”

陈莉欣父亲低声说了句谢谢，把衣柜的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管彤和林琳也上前帮忙，把书架的物件放进去。

一本相册落到地上，相片纷纷掉了出来。相片上，陈莉欣穿着不同的衣服，摆着不同的姿势，巧笑嫣然。邢岚捡起照片，插回相册里，把相册递给陈莉欣的父亲。他翻开册子，一页一页看下去，慢慢地，泪水又盈满了眼眶，喃喃说道：“欣欣的妈妈过世得早，我没本事，赚不到钱，没能让欣欣过上好日子……她特别爱美，十二岁的时候，我给她买了条很贵的粉红色裙子，她可喜欢了，经常穿，直到邻居的小子划破了裙子……那是她头一回跟人打架……”

收拾好遗物，陈莉欣父亲拉着行李箱走出门口，对邢岚三人微微鞠躬，低声说了句“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欣欣的照顾”，然后转身，跟着付丽缓缓离去。

三人一时没有说话。好一会，管彤打破了沉默。“原来，原来她爸爸是这样的……根本就不是她所说的，什么国企的高官，什么能支持她开画廊。”

林琳转身，默默走出宿舍，管彤见状问道：“哎，去哪？”

“回去上课。”

管彤看了邢岚一眼。“我也回去了，你走吗？”

邢岚摇头。“我忽然想多待一会……你们先走吧。”

管彤点点头，转身去追林琳。

邢岚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陈莉欣空荡荡的位置发呆，心里翻滚着各种情绪，却又无从描述。

一个星期前，红魔通过远程木马病毒，黑进陈莉欣的电脑，毁掉了电脑里很多文件，包括邢岚以及其他少女的涉黄照片。当看到陈莉欣满头大汗敲击键盘的样子，邢岚感到好不痛快，当然，她心里仍然有隐隐的担心：文件真的毁掉了吗？

警方带走了陈莉欣的电脑，却没有什么发现，也没有传唤她。从这一点来看，文件应该确实毁掉了。

现在，陈莉欣真的死了。白夜从世上消失了。

想到这，她心里涌起对陈莉欣的歉意，但更多的是欣喜。她的秘密再也无人知晓，她安全了。

她忍不住露出久违的笑容。

手机响了一下，有信息提示。

邢岚看了一眼，一个叫“黑曜”的人请求添加她为好友。

社交平台经常有陌生人想加她为好友，她没理会。

过了几秒钟，手机又响了。

她皱着眉头看了看，黑曜说道：“我是白夜的上级，我有你的照片，要看看么？”

邢岚如坠冰窟！

原来，她只是从地狱第一层脱困，可她忘了，地狱有十八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