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红魔的日记
“这件装饰品很贵重，请小心一点。”
邢岚嘱咐着搬运工人，转身看到两个人抬着一个箱子进来，快步走过去。
“是宣传易拉宝吗？”
“是的。”
“组装好之后，麻烦放在展厅门口。”
那两个人答应一声。邢岚擦擦额角的汗，满意地扫视一圈已现雏形的展厅。
三天后，李教授会在参展的艺术界知名人士、数百个师生面前，隆重介绍她以及她的画作。她将是美术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她想象着人们欣赏的眼神和热烈的掌声，忍不住露出微笑。
“邢岚！”
于洋走进展厅，快步向她走过来。邢岚的心怦怦猛跳起来。
“没想到你第一次负责这么大型的布展，就做得这么好，你果然能干！”
于洋站在邢岚面前，喜悦溢于言表。邢岚不好意思地揪揪耳边的头发。
“哪里。你不是在整理展示作品，怎么过来了？”
“李老师让我过来看看，你这边是否需要帮忙。现在看来，我这一趟跑得多余了。”
于洋翘起大拇指，两人相视而笑。忽然，于洋的目光越过邢岚，扬声冲她身后喊道：“过来啊！”
邢岚一愣，回过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女生缓缓走到面前。女生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穿着一条米色雪纺连衣裙，微笑地注视着她。
“这位是……”
邢岚诧异地望向于洋。于洋开心笑出一口白牙。
“她是我的女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邢岚才回过神来。一个年轻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在她眼前不断挥手。
“岚姐，你怎么了？”
“啊，我……我……”
邢岚定了定神，想起自己太受打击，居然魂不守舍的，连于洋和他女朋友何时走的都忘了。
女孩是和她一起布置的美玲，她关切地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你是太累了吧？喝口水，歇歇气。”
邢岚低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水抿了一口。美玲也拧开一瓶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打开了话匣子。
“哎，岚姐，你刚才也看见于洋的女朋友了吧？听说家世非常好，父亲是军区干部，长得漂亮又有气质，两人真相配……”
邢岚含糊地附和几句，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红魔。
昨天那通电话之后，红魔没有再找她，但他说让她今晚去他家里，有东西想给她看。
邢岚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她踌躇一会，打断了美玲的滔滔不绝，说道：“美玲，我有事要先走，剩下的……能不能交给你？”
美玲爽快地答应。“行。岚姐，你忙了一天，好好休息。”
邢岚背着书包，走出展厅。即便已入夜，盛夏的余威不减，热辣辣的气浪迎面扑来。
她循着红魔给她的地址，找到一栋高层公寓。公寓外立面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一格格窗户里，暖色的灯光次第亮起。
公寓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车顶的警灯无声地旋转着，不少人远远围观。邢岚走近，看见两三个警察正忙碌地往车上搬运东西。她忍不住问身旁一个大嫂：“请问，这是怎么了？”
大嫂扭头看看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听说这栋楼有人被杀了。”
另一个大妈回头，摇头反驳道：“不对，不是在这里被杀。据说是杀人犯住在这里，警察来搜查证据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邢岚心底升起。一个警察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上车，当看清塑料袋里的东西时，她的呼吸为之一滞——那是一堆玉器碎片。
邢岚悄悄退出人群，低着头走开，越走越快，仿佛落荒而逃一般。
砰！她重重地撞上一个人。她理也不理，继续向前奔去，任由那人在她身后骂骂咧咧。
直奔到几百米外，邢岚才停下来，扶着路边的树干，大口喘气。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找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刚要按下去，忽然又收起来。
不行！红魔已经落在警察手里，他的手机当然也不例外。如果她打过去，连她也会暴露！
红魔到底是怎么被警察找到的呢？
衣服被汗湿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冰凉又黏糊糊，很不舒服，却让邢岚混乱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一点。
夜晚潜入银秀大厦时，除了死去的黑曜，没有人看到她和红魔，也没有监控录像。白天红魔冒充维修工，破坏监控系统时，她并没有出现，所以，警察很可能并没发现她的存在。
那晚离开银秀大厦后，他们分开处理了各自的手套、脚套和口罩，红魔还负责处理背包里和黑曜打斗时撞碎的玉器。红魔说他已经处理掉这些东西，现在看来，他撒了谎。
他为何要这样做？这是邢岚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但是，尽管警察搜到这些证据，也只能证明红魔是银秀大厦一案的凶手，牵扯不到她身上。她一直很小心，和红魔都是约在不同的小宾馆见面，从未踏进红魔的住所，在那里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迹。而且红魔说过，他的手机和电脑都装了特殊的软件，别人无法追查里面的通讯或聊天记录。
假如红魔把她供了出来呢？
邢岚冒出这个不寒而栗的念头，随即又反驳自己：不，他不会的！
就凭红魔对她的感情，他一定会守口如瓶。他是绝不会出卖她的。
不会的，他不会的……
邢岚颤抖着，祈祷着，脚步虚浮地向前走去，泪水珠串一般滚过脸颊。
罗奥站在窗边，看着鳞次栉比的楼房和星星点点的灯光，心想，在无数个孤单的夜晚，红魔是否也这样注视着城市的繁华夜景呢？
干警们还在红魔——不，现在已经知道他叫许禹杰——的公寓里翻找和搜寻着。罗奥拿出几颗巧克力豆，丢进嘴里，回想着昨天下午那一幕。
当他冲到躺在地上的许禹杰身边，许禹杰圆睁着眼睛，已经说不出话，一股股血沫从嘴边涌出，胸口可怖地塌陷下去，鲜血淋漓。
救护车把许禹杰送到医院，五个小时后，许禹杰在手术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没有时间懊恼，接下来就是对许禹杰的住处进行搜查。在许禹杰独居的公寓中，陆续发现了作案时所穿戴的口罩、手套、脚套、蓝色制服，以及一个背包，里面是几件破碎的玉器。看样式，正是死者钟波办公室丢失的玉器。
罗奥转头看着忙碌的干警们。案子将近告破，他却兴奋不起来。
“罗队！”余安安拿着一个本子过来，在罗奥面前打开。“你看。”
这是一本写了大半本的日记，带回办公室后，罗奥花了一个晚上，从头到尾看完了。那上面记载了化名为红魔的许禹杰之心路历程，以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以下只截取和事件有关的部分日记。
2017年3月24日星期五雨
今天在饭堂，沈露坐在我隔壁桌吃饭，临走时，她对我笑了。她笑得可真好看。
上次她在信息里说想买的尼康J5微单相机，其实我已经买了。到底要不要拿给她呢？
白夜又找我了。他是我在社交软件上认识的人，我曾有一次向他贷款。当然，白夜并非他的真名，就像红魔也只是我的代号一样。
白夜问我需不需要像上次那样贷款，还说他可以介绍很多女大学生和我上床，只要我付钱。我听过这类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那些女孩都在想什么啊？我没理他，直接下线。
2017年3月27日星期一晴
今天，我把相机送给了沈露，她请我吃饭。饭后，和她在餐厅附近的公园散步，我大着胆子抱了她，她尖叫着挣脱我。她质问我干什么，怒气冲冲地走了。我拿着她丢下的相机，走到公园门口，看见有其他男人来接她，她上了一辆保时捷。
她收了我的相机，不就表示她喜欢我吗？为什么要推开我，骂我？
我不懂，真的不懂。
2017年3月28日星期二雨
今天，到了公司，发现我成了所有人嘴里的笑话，经过身边时，前台罗晓虹说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知道她是说给我听的。
看来，沈露已经把事情告诉了所有人。
从去年11月沈露进来公司，我就喜欢上了她。我鼓起勇气和她聊天，整整半年，每周她桌面都会定时出现鲜花和巧克力，她知道那些是我送的。送她相机，她也没拒绝。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从小到大，我从未得到过女孩的青睐。我本不抱希望，只是不明白，不喜欢我，为什么她要收下我的礼物？为什么要耍我？还让我变成大家眼中的笑话！
她伤害了我！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
第一次觉得女人这么面目可憎！她们玩弄我，我也要报复她们！
……
2017年4月2日星期日晴
晚上八点，我来到约好的便利店。我将要见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她叫莉莉安。
不错，白夜又撩拨我，问我要不要见见那些女大学生的时候，我同意了。他给了我很多照片，我选了一个看上去很清纯的女孩。
在便利店等待时，货架边有两个女孩，一个又高又胖，一个则瘦得过分，真担心货不对版，她俩就是白夜照片上的女孩，那我一定掉头就走。
还好，一个女孩出现在店门口，手上抱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这是约好的暗号。她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个脸，背着白色单肩包，穿着黄色长裙，身形很苗条。
我们到了定好的宾馆。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美妙的时刻。结束后，莉莉安告诉我，其实她就是白夜，她真名叫陈莉欣，是M大的学生。
原来白夜是个女孩！而我居然机缘巧合地选中了她的照片！
我很惊奇，但我沉浸在梦幻一样的眩晕感里，没有问太多。总之，这是一个神奇的夜晚，也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2017年4月5日星期三晴
从4月2日以来，满脑子都是白夜。我想念她，我想念她，我想念她！
但白夜说她很忙，暂时没空见我。我只能等待。
2017年4月6日星期四晴
今天在饭堂，遇见了沈露。短暂的慌乱之后，我忽然冷静下来了。她的脸，现在看来真是无比俗气，当初我为何会为了这张脸神魂颠倒呢？白夜比她漂亮多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太想见白夜了！我不想她再去见别的男人，我告诉她，手头紧的话，我可以帮助她，但我真的很想见她。她想了又想，终于答应见我了。
2017年4月10日星期一雨
终于又见到了白夜。我疯狂地亲吻她，我爱她！我爱她！
结束后，我们拥抱着躺在床上，那感觉真美妙。我问她为什么做网络放贷这些事，她告诉我，她需要钱。学院里很多女孩家境都很好，她不想在吃喝用度上输给别人。
我理解她，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是不能忍受穿着过时的衣服，背着50块的包包的。我告诉她，以后有我，手头紧就告诉我，她不再需要做这些事。她冲我笑了，我知道，她也是爱我的。
……
2017年4月30日星期二雨
一个多星期没见到白夜了，她说她最近很忙。
我好想她。
……
2017年5月5日星期五晴
我发现白夜还在见其他男人，她还在做那些事。
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孩啊？我给她的钱还不够花吗？她真的如此渴望金钱和物质吗？
我很愤怒，很愤怒。
……
2017年5月10日星期三晴
她居然拒绝见我！她什么意思？
很好，白夜，你也讨厌我了是吗？
看来女人都是一个模样！
2017年5月12日星期五晴
她不肯见我！她不肯见我！我快疯了！
……
2017年5月25日星期四晴
今天，我终于见到了白夜。
我把她骗了出来，迷昏了她，把她带到郊区的废屋，狠狠地蹂躏了她。这是她应得的报应，谁叫她耍我？
2017年5月27日星期六晴
白夜死了！
她从天台跳下来，自杀身亡。
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想哭却哭不出来。
2017年5月29日星期一雨
我是个混蛋，是的，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我终于知道了白夜的苦衷。如果不是我的闭塞，我应该早就知道的。
一个多星期前，很多女孩的不雅照片被发上高校论坛，其中就有她。大家都以为，只是单纯的照片泄露并失控。但我一下子明白了，在她背后，一直有人操纵她，她不是自己愿意做那些事的。
可以想象，那些照片曝光后，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而我却再次伤害她，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那个晚上，她是怀着多么绝望的心情站上天台的？
是我，是我逼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2017年5月31日星期三雨
我行尸走肉一样，在家和公司之间游荡。白夜死了，仿佛也带走了我的灵魂。
我要找出背后操纵白夜的人，我不能让他再害人。
今天一直在下雨，很大很大。白夜，是你在天上哭泣吗？
2017年6月8日星期四晴
我的调查有了眉目，白夜背后的公司是位于银秀大厦的良信金融公司。这家公司表面上毫不起眼，背地里却干了那么多缺德事。
等着瞧。
2017年6月13日星期二晴
我杀人了！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像我这样的人会杀人！
昨天的计划原本很完美。我假冒维修工人进了银秀大厦和良信金融公司，关闭了所有的监控系统。深夜，我潜入良信金融公司，清除了电脑里存放的那些资料——女孩们的照片。但是谁能想到，居然有人在那个时候闯进了办公室？那可是深夜十一点啊！
他拿着棒球棍追打我，我只能自卫。我发誓我不是故意杀他的。他死前双目圆瞪的样子，我永远记得。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2017年6月15日星期四晴
我已经几天没去公司了。项目主管快打爆了我的手机。
我没办法。镜子里的我，简直像一个鬼魂。我不能让别人看见这样的我。
几天没合眼了，一闭上眼，那个人就双目圆瞪，鲜血淋漓地站在面前向我索命。
我想了又想，确认一切都毫无纰漏，警察应该是追查不到我头上的。他们会以为，一个闯进公司的窃贼想要盗走玉器，结果被撞个正着，引发血案。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警察要抓我，就来吧。
白夜不在了，我对这个世界也没了留恋。
白夜，我想见你。
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