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别和我分开”
“我……”刘孜看着她,也是半响说不出话来,初见她的时候,他确实害怕。——化着复古的浓妆,还是一身很复古的拽地长裙,又撑着一把黑伞,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无声无息的,说实话,这样的一个人走到你身边,你会不害怕吗?她向来不苟言笑,说话也都十分严肃,而且她的话很少。
这些天与向碧婷相处下来,向碧婷与他说了很多关于另外一个他曾经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的事情,待人处处细致贴心,相处久了他才知她并非远远地看见的模样,须得与她接触,才能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最近她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洗去了,她只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那把诡异的黑伞也变成了一把漆黑的长剑。那一袭复古长衣也只是把本就安静的她衬托的更加安静。很多时候,她走到他身边,他感受到的,是她的温柔。
她忽然问他怕不怕她,他们相识到今,所经历过的一切,全都浮上脑海。她对他多次相救,她说出的话,无论是什么,都一定要兑现才罢休。
见刘孜久久不作答,她移开了目光,也没有太多的失望,只是垂下了眼睛,面色沉静,她的神情和背影,都是那么的孤独。有些像西门洪的背影……
“休息好了吗?”她问。
刘孜点点头,在这里已经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他早已不觉得累了,只是有些饿。饥饿的念头爬上来,他的肚子也跟着叫了一声。
向碧婷听到那‘咕噜’的声音,不由笑出了声来。她转身走到草丛中,蹲下身子在草丛里仔细的寻找起来,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找些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她从泥土里抠出一个小小的红薯来,拔下野草,擦去红薯上泥,“你吃。”
她把红薯递到他的手里。
刘孜愣愣的看着,不知所措。他怎么处处都需要别人来照顾。眼前这人,还是个小他许多的小姑娘,想起这些,他红了脸,惭愧地挠了挠头,“你吃吧,我不饿。”
向碧婷把红薯放在他旁边,然后又转身从草丛里摘下一片很大的叶子,开始收集起一些残留在比较高的叶子上面的水珠,“我喜欢喝水,然后我会找一些比较甜的野草来吃。这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鬼吃的,我吃得了它们的东西,可是你却不行。所以……那个红薯你吃。”
“这里面的东西,当真能吃?”刘孜怀疑道,这壁画里的东西,是真的吗?
他把红薯捧在手里,思量着。
“可以的,等你接触这边的这个世界久了,你就会明白,很多东西,在我们看起来是假的,其实,它是真的,还有很多东西,看起来是真的,可那却是假的。”向碧婷的水珠收集的差不多了,她拔出几根比较肥美的野草,去了叶子,保留茎秆,试了试味道,甜的。
“刚进入这壁画的时候,我也弄不清楚这壁画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但是一段时间下来,我已经分得清楚了,对我来说……这里,就好像是一个世外桃源。在这儿,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有时候,甚至几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我会觉得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很舒服。”向碧婷道,说着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都亮着光,嘴边带着不由自主的微笑。她是真的开心。
“对不起。”刘孜想起她的苦楚,不由说道。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啊。”向碧婷笑了笑,“你又没有错。”
向碧婷一口喝下叶子包着的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起身对着水月溪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然后那符号如同一条长蛇般窜入水中,顺着溪水游去,不一会儿,那条‘长蛇’又游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它的嘴里叼着向碧婷丢入水月溪的聚灵剑。
“走吧。”向碧婷道。
刘孜走在她的身旁,她一边告诉刘孜这个壁画有多奇妙,出口和入口,永远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而且绝对不止一个,她还给他说了很多关于鬼怪的趣事,二人一路有说有笑。
两人之间的话开始多起来,向碧婷也开始问了些与壁画内的世界无关的事情,她问,“你小的时候,好玩吗?”
刘孜也很欢乐地回道,“还不错,父母不会让我饿着,还会给我零钱,让我每天都可以去镇上玩一趟,我有很多朋友,我们会一起去镇上听戏,虽然只是一个镇,但镇上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每天都有往来的商人,很热闹,那会儿,我就希望自己长大了做一个商人,带着我的货,走遍这个世界。”
“那后来,实现了没?”向碧婷问,“你有没有带着你的货去走过世界?”
刘孜很遗憾地摇头,但他眼睛里依旧有笑意,他说,“我十四岁的时候,爹爹给我分了一块田,还有几个伙计,我开始种地,每年都靠自己的收成过日子。也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韩夏,那一年,她才九岁,每天都在河边洗衣服……”
说起往事,刘孜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些事情,仿佛就在昨日,若不是刚才提起年龄来,他都忘了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自己已经长大了,而韩夏和他的家,都已经远离他的世界了。
向碧婷放慢了速度,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没,没有。”刘孜道。他发现他的话也越来越多,仿佛永远都说不完一样。
“九岁。”向碧婷回忆起自己九岁的时候,她说,“我九岁的时候,已经接管阴阳家的所有任务了。每天都特别忙。韩夏呢?他是不是也接管了家中的所有任务?嗯,就是洗衣服什么的,她们家是不是总是洗衣服?”
“是啊,她们家总是洗衣服,她们靠给别人洗衣服补衣服赚钱,他的爹爹是咱们村里的一个石匠,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刘孜道,“自从遇到了她,我就觉得这一辈子都是为她活了,每天我都会故意划着竹筏从她洗衣服的河边过……就为了看她一眼,后来胆子大了,我也会学着别人,在路过的时候,吹一首小曲子,然后她听到了,就会抬起头来看我。这样,我们之间就算有了交流和接触。”
“真奇妙。”向碧婷道,她闭上眼睛去想象那画面,缓缓地走着,双臂不由自主地打开,仿佛正有清凉的风吹来,她正站在流动的水面上,耳边,回荡着动听的曲子。
白色的衣,被风吹起,如同云朵一般飘飞在她的身后,浮浮沉沉。
刘孜放满了脚步,看着她慢慢地走到自己的前方。他伸手去触碰她那被风吹起来的衣,好像触碰着当年那清凉的水。
走了几步,向碧婷忽然停下来。那被风吹起的衣也随着她的停下而垂落了下去。
“感觉真奇妙。”向碧婷像个孩子般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以前,我最希望的,就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这个世界上玩。可是……我的身份和别人不同,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我会在夜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跳上一段舞。刘少爷……你是个正常人,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刘孜苦笑道,“一个家破人亡的人,有什么可羡慕的,你的亲人还在,你的家也还在。只要我的家人能够回到我身边,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是吗?家当真有那么美好?”向碧婷皱了皱鼻子,她说,“如果他们都回来了,而你……却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呢?就是说,他们复活了,而你……却死了呢?你也愿意。”
“当然。”刘孜应道。他考虑都不用考虑。如果一个人的命可以换回一家人,他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向碧婷道,“可那个时候,你依然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依然是一个人,你和他们,还是没有什么关系啊。你们不过是互相换了一个位置,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刘孜道,“这不一样。”
向碧婷道,“你看,我这样告诉你,比如,你是白天,你的家人是黑夜。突然有一天,你变成了黑夜,你的家人变成了白天,你们……不过是互相换了一个位置,当你是白天的时候,黑夜并不是不存在,你是黑夜的时候,也不一定能与白天一块儿生活……所以……你只是和他们换了一个位置而已,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就在适合他们的地方好好地过下去呢。为何就一定非要把人换回来不可呢?其实对韩夏来说,活着的痛苦,是远远大过死去的痛苦。”
“我……”刘孜那好不容易明朗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现实为何会如此残酷……沉默了很久,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他没有答案,对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是不是真的做什么都没有用,良久过后,他道,“我想为我的家人,做一点事情,如果不这么做,我会生不如死。”
“刘少爷,我不是非要劝你放弃,我只是希望你考虑清楚,一个人,也许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对她来说,更好。”向碧婷道。
“可生死的事情……”刘孜摇摇头,他看不透这生死,从他知道韩夏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就只想把人找回来。
而且他的父亲还在让他伸冤,可见着活人与死人的世界,还是有关联的,并不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一了百了了。
眼看就要进入大山深处,又要经历一段漫长的爬涉,向碧婷道,“我爷爷说,生死是人生的大事。可在我看来,能够自由自在地遵循自己的心,在这个世界上舒舒坦坦的活,才是大事。刘少爷,其实……我是想劝你放手,但我也尊重你的决定,只要你一日不反悔你做下的决定,我就一定会帮你。”
“多谢你的好意。”刘孜道,“可她是我的妻子,如果死后,我也会变成鬼,也还有意识,我也一样会去找她,无论她是活在白天,还是在黑夜里。”
他倔强的样子让向碧婷决定往后不再提这个话题了,对着前方未知的路途,她拿出地图看了看,“小心一点,别走太快,记得,别和我分开。”
刘孜僵了僵。
向碧婷却从自己的白裙子上撕下一截布条,一头绑着刘孜的手腕,一头绑着自己,“很危险的,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里面,千变万化,一切都有可能。”
刘孜知道,向碧婷的‘别和我分开’与情人之间所言的‘别和我分开’是两回事。可在听到那话的瞬间,他还是怔住了。
“多谢你。”刘孜说。
“我应该做的,你是我的朋友。”向碧婷道,“以前,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有一个正常人朋友。可我没有,除了阴阳家的人,别人都不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
“你很漂亮。”刘孜又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不是敷衍她的。
她确实很漂亮,漂亮精致的柳叶眉有着远山一般的颜色,明亮好看的眼睛给人神秘又沉静的感觉,只是皮肤略微苍白了些。
听到别人说她漂亮,她呆住了,好一会儿过后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别人都说阴阳家的人怪里怪气的,你的眼光可真不一样。”
向碧婷大步走到他前方,为他开路。
她的背影,真的与西门洪的背影一样,孤独、寂寞但又坚决果断,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走向前方,无论前方遇到什么,他们都不会回头,那是他们选定的方向……一条不归路。
刘孜跟在她后头,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二小姐,你……家中还有姐姐或者哥哥吧。”刘孜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安静,便又开始早些话来说。
放在平日,他是不怕寂静的。但现在,多了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又是在陌生的地方,他感到不自在。
他想说一说话。
“是有一个哥哥,但是死了,下面还有些弟弟和妹妹。”向碧婷道,“相较来说,阴阳家的人丁还算兴旺。”
“是怎么死的?”
“抓鬼的时候死的。”向碧婷道,她说的云淡风轻,不痛不痒,仿佛死亡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件和喝水一样的事情。“我哥哥死的时候,我两岁,那一年,我哥哥也只有八岁。我们阴阳家的人从小就要接受训练,因为与鬼怪打交道是我们的使命,哥哥那一次遇上了个厉鬼,死了有些年头了,怨气很重,都快成煞了。”
“只有八岁……”刘孜惊讶道,他开始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来。
向碧婷道,“恩,我哥哥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大小任务了,我也是六岁的时候开始独立行事的,不过我哥哥死了……没有变成鬼,爷爷说,他的魂魄被那厉鬼给吞掉了。”
“那后来呢?那个厉鬼呢?”
“还没被抓到,我也一直在找它。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向碧婷说罢又问道,“你怕吗?如果在这里吗,也遇上了一个很厉害的鬼怪,我对付不了,到时候你我的魂魄,都可能会被吞噬。”
“别说傻话。”刘孜急忙打断这个话。
“其实,人死了,也未必会变成鬼呢,一般来说,都会被阴司的鬼使带走,到了那里,会有专门管理人间事的官,他们会按照你生平的行为来断定你的一生,然后会安排你来生做什么,人的命格,都是固定的。有时候,也有些意外,毕竟世界那么大,也有鬼使忙不过来的时候,所以在阳世间还有像阴阳家和西门家这样的家族存在。”
“我明白了。”刘孜道。
“恩,所以……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向碧婷道。她握了握那条绑着她和刘孜手腕的布条,她提醒着他,她对他还有承诺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