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埋

我承认，如果我不是确实饿得厉害，手里的饺子肯定是会掉在地上的。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那些舍命不舍财的家伙是什么心理。

我就这么面色僵硬地看着那道女子的身影越来越靠近这边，满头的青丝在透人肌骨的寒风中肆意飘舞着。一张惨白中略显冷然的面孔一闪而逝，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只有那双微然眯起似张非张的眸子。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她，生怕她突然化作青面獠牙的恶鬼之态猛扑过来。然而她却始终保持着恒定的速度朝我们所在的位置接近着，直到近在咫尺时才骤然一抬腿……从一辆平衡车上跳了下来。

“这特么啥破天？！冻死老娘了，双眼皮贴都挂不住了啊！进口高档货质量居然也这么次？早知道还不如支持国货，好歹还能混一爱国的名声。”女子双脚着地之后顺手撩开了自己凌乱的长发，随后满面哀怨之意地边嘟囔边撕扯着眼皮上的附着物。

我嘴角抽搐半晌之后连话都不想说了，只是埋头继续吃着我所剩不多的饺子，最起码现在不用担心被女鬼弄死了。

所以说人生处处是惊喜。

和逗比。

女子在稍稍整理完发型和妆容之后的模样居然颇为清秀，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很是年轻。只是在其眉宇间始终带着一丝不耐，看得出现在的心情并不好：“爷爷，有什么大事非得喊我回来，还这么火急火燎的？”

“爷爷？！”我怔然片刻之后转头看了老头子一眼：“她应该不是叫我呢吧？毕竟我这些年守身如玉的也没在外头欠下什么风流债……”

老头子还未说话之时，那名女子却是瞬间极为暴躁地上前一步扯住了我的衣领：“小兔崽子你占老娘的便宜是不是？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我翻了个白眼一把直接把她的手给甩开了：“大半夜的穿成这样装神弄鬼吓唬人你还有理了是吗？”

“我呸！也只有你这种丝毫没有时装品位的土鳖才会觉得老娘这是装神弄鬼！你已经被时代的高铁抛弃了懂吗？”

“呵呵，弄张床单剪个窟窿把脑袋往里一钻就叫品位了？那我还真庆幸自己没赶上这趟独轮车，你就推着它继续往前骨碌吧。”

“嗨呀？！可以啊小伙子，就冲你这嘴贱的程度，老娘愿意在喷子的伟大事业上跟你平分秋色！”

“彼此彼此！”

“承让承认！”

就在我跟那女人亲切友好地准备相互问候对方的直系亲属时，一旁的老头子轻轻咳嗽了两声：“暮归，朝露。”

我跟那女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开言道：“你名字啊？”

没人回答，不过也算是都默认了。

“妮儿，饿了吧。”老头子微笑着把已然有些发凉的那屉饺子递给了眉头微蹙的朝露。

朝露沉默片刻后把它接了过去，如我刚刚一般埋头吃着不再说话。

“老头子，你不饿吗？”我下意识往他怀里的保温桶里瞄了一眼，里面已然空无一物了。

老头子对此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我老了，多一顿少一顿的无所谓。”

我笑了笑，把自己手里的小屉递了过去：“年夜饭，不就应该一家人一起吃么？”

与此同时探到老头子身前的，还有一只苍白且纤细的胳膊，手上端着另一屉饺子。

老头子怔然片刻后呵呵轻笑了一声，从两屉当中各拿了一个，依次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

我很少看他如此认真地吃东西。

就在此时，远处的鞭炮声骤然密集了起来，这也代表着子夜时分的到来。

片刻之后，本就包了没多少的饺子就这么吃完了。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这样度过大年夜。

老头子动作有些迟缓地轻轻拍打着我跟朝露肩上头上所落的雪花，有些感慨地轻声自语着：“都又长大了一岁。”

朝露略带不满之意地撅了撅嘴：“说什么呢？老娘永远十六永远青春美少女！”

我歪头斜了她一眼：“这话从打十六年前就这么说了吧？”

“滚！”朝露一个撩阴腿直接扫了过来，还好我聪明机智且身手敏捷，一个精准的走位之后……就被蹬到大胯了。

我也没想到这丫头力气居然这么大，只觉大腿之上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传来，还未来得及感受因此而带来的疼痛，整个人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后面栽出去了。

而我后面，就是那个整整挖了二十年的坑。

下一刻，我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实在，连挖个坑都那么一丝不苟的。但凡偷工减料一点，我都不至于摔得这么惨。

“扑通！”初到坑底之时我几乎被摔懵了，坑里那么厚的积雪愣是都没能给我什么缓冲的感觉，当真倒霉到了极点。

“哈哈哈哈……让你小兔崽子再在老娘面前得瑟，摔死你丫的！”朝露满面得瑟之意地把头向了坑中，随之更是极力嘲弄着不慎失足落坑的某人。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还口之时，本来站在坑沿边上的朝露却是也骤然惊呼了一声，随后大头朝下直接朝我身上栽了过来。

“咚！”胸口处一声闷响之后，我仿佛看到了漫天的小星星一闪一闪地冲我眨着眼。

来不及过多去回想这些童真，我几乎下意识便把身上的朝露给推开了：“你是不是有病啊？！落井下石我都能忍，你特么居然把自己都给砸下来了？多大仇？”

朝露满面煞气地跟我对骂着：“你特么才有病！我在上头看笑话看得好好的会往下跳？老娘是被人给推下来的！”

她这话一出口时我跟她同时一愣，随后下意识同时抬头看向了坑洞的上方。

坑上只有老头子一个人在，脸上早已不见了往日间略显疯癫的笑容，表情冷然到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爷爷？你为什么推我？！”

“老头子你怎么了？”

他却只是一语不发地死死盯着坑下的我们，随后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隐藏的包袱中取出了一把短把儿的铁锨。微然弯腰躬身之时，一锨混合着雪水的黑黄泥土就这么“唰”地一声照着我们砸了下来。

我本能地想要侧身躲开，但坑下的空间实在太小了，加上我身上还有刚刚被推下来的朝露，还未容得我们起身时，沉重的泥土便已经铺天盖地地朝坑下砸了过来，速度快得令人发指，只片刻之后便已经在我们身上压了厚厚一层了，根本就容不得我们去挣扎。

而在几近因此而窒息之时，我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老头子让我挖了二十年的深坑，原来就是为了把我自己活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