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别永诀
我曾听说过剪纸作人、撒豆成兵的故事，可我万没想到类似的情形竟是会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是的你没有猜错，除了那外来的一男一女之外，你在这个村子里从始至终看到的都是我，不信我换个马甲给你看呀！”凶灵说罢颇为恶趣味地一笑，下一刻刘奶奶的佝偻身躯再次现身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许久之后才像看个疯子一般紧盯着凶灵道：“我是听说过有女装大佬的存在，但像你这种专职客串老太太的变态，我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
凶灵自嘲地一笑：“所以说人真的不能孤单太久，否则很容易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的。”
“这就是你一个人COS了全村人的理由吗？”
“不算理由，但确实是我自己做的。”
“你能解释下这言语间淡淡的骄傲感是怎么回事吗？”
“没什么可解释的啊，只是纯粹的我牛B我自豪而已。”
“这样啊？那你很胖胖哦！”
“过奖了，尽管我自己也觉得实至名归。”
“………”
我已经不想吐槽他画风的问题了，毕竟像这种随时可以转换自己角色的大佬，最让你无语不已的永远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下一张脸。
我唯有回归正题追问道：“目的呢？难道真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拿我们当猴耍？”
“我怎么能算局外人？”凶灵格外厚颜无耻地对我嬉笑着：“你在这里的哪天没遇见我和我和我？这参团率你不服？”
“那你踏马的到底图点啥呢？”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你要打算指着这个拿奥斯卡小金人是不是也稍微费劲了些？”
“可能是图个……心安理得？”凶灵说到此时有些怅然地叹息了一声：“我都快忘了那究竟是什么感觉了。”
“呃，那你这些年得亏了多少心？”
凶灵摇了摇头：“话不是那么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即便我这辈子确实没怎么做过好事，但也犯不上在弥留之际还费心费力地再去坑谁害谁。就如你先前所说的一般，我现在所承受的这份孤独本就是我理应付出的代价，而一个弃恶从善的念头，也确实不足以得到什么人的原谅。”
我眉头微皱地紧盯着他：“我想知道你究竟就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凶灵说着说着可能自己都不太信了，讪笑一声道：“自己反过来听吧，应该挺接近的。”
“名字呢？”
“名字？”凶灵一愣，随后再次回里屋走到了那个朱漆箱子旁边，自当中取出一样东西来递给了我：“上头有，自己看吧。”
我看着手里捧着的是一尊灵位时当即就愣住了，而看完上头的字迹后，更是满含诧异地抬头看向了凶灵：“这东西不是已经烧了吗？为什么你这里还有一尊？”
凶灵闻言有些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这儿一个人替一百多人活着呢，有个把的身份证复印件很难理解吗？你真以为我舍得让你直接糟蹋我本人的灵牌啊？”
我对此顿感无语：“这么说我最开始在家庙里烧那些牌位碎片也都是与之类似的冒牌货吗？”
凶灵再次叹息了一声：“不全是吧，那些严格说来也都是我自己的牌位，不过并非为了纪念死亡，而是一个新灵魂被衍生而出后所留下的纪念。”
“怎么生？像母鸡下蛋一样？”我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之后只觉一阵恶寒。
凶灵此时倒是没再计较我的胡言乱语，而是非常认真地解释道：“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在你本体之外又有一丝新的人格出现，它严格说来并不完整也并不独立，但它却是脱离于你本身之外的。”
“这就直接导致你没办法继续让它们存留于你的体内，否则你本体的完整人格很可能因此而朝着畸形的方向发展，甚至于直接被其同化，这显然是任谁都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我听得有些瞠目结舌：“那你是怎么处理它们的？”
“显而易见啊！”凶灵伸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刘奶奶。
我因此而陷入了沉默当中，同时终于明白了所谓布人冢的来历。
他们或许不算是真正的死者，可谁又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凶灵没有打扰我，只是兀自低声自语着：“呵呵，真以为命是随随便便就能借的来的吗？那永生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些。”
我闻听此言顿时愕然：“你是说你现在的状态也是通过借命之术才造就的吗？”
凶灵似笑非笑道：“怎么，后悔了？你现在要是打算接我的班还来得及。”
“滚蛋，老子只会当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才不要像你一样弄片埋满了活死人的坟地哄着自己玩。”我甩给他一个白眼之后继续说道：“难怪先前秦琪儿在你坟里挖走了盛放借命地图残片的箱子，原来你就是靠着这个才活到今天的？”
凶灵嗤笑一声道：“这种事是有个先后次序的好吗？并不是因为有了地图残片才有今天的我，而是因为当初有我，才有了之后所谓的地图残片。”
我听得有些发蒙：“这算个什么次序？借命地图难道不是曾经长生、不灭两道为了抑制借命之力的强度才出现的产物吗？怎么就成了因为你才出现的了？”
凶灵并不避讳这个问题，直接出言反问道：“那你告诉我，一个孩子要是没爹没妈怎么就“夸嚓”一下突然降生了呢？你是觉得倒退成百上千年的时候就已经有克隆技术了吗？”
我有些不服气道：“你这不混淆概念嘛！借命地图又不是个活物，怎么就不能被凭空造出了？”
“你怎么就知道它不是活的呢？”凶灵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一种能让生命无限延长的力量该有多霸道？真以为仅凭一样死物就能将其压制封印吗？”
我闻言微怔，随后却是面色骤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地图残片……也都是有生命气息的？可我看秦琪儿带走的那东西似乎并没有啊！”
“所以谁又告诉你那就是地图残片了呢？”凶灵静静注视着我，逐渐清晰的漆黑眼眸，几乎如漩涡一般将我整个灵魂都吸了进去。
“你……你才是真正的地图残片？！”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种事实，可种种迹象却又暗示着这确确实实就是真相。
凶灵面色平淡地继续说道：“当初为了让这件事能够更为隐秘，被构造炼制而出的借命地图本就没有一个确切的形状。以不同的灵魂视角去窥探，看到的也都是不同的模样。加之能够拥有这种看透能力的人本就是极少数，就更导致没什么人知道它本体是什么样的了。”
“甚至包括我在内，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化身成为了借命地图的一部分。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是它确实有自己的意识，并且是以人类骨子里难以剔除的种种负面人格情绪作为填充的。”
我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这算不算以毒攻毒？”
“可能吧，不过事实证明确实有效果。”凶灵的目光有短暂的失神：“尽管代价真的略大了一些……”
我试探发问道：“你所代表的那部分，是孤独吗？”
凶灵对此未置对错，只简单说了一句：“永生不死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相视无言，许久。
我没心思在这时再去探究生命的长短与意义之间的联系，一则没有切身的体会，再则有些想法在一些没埋没的事实跟前，就是个笑话。
“何去何从？”我再次看向他时，他的身体终于不再那般虚无化，而是确确实实地变成了一个垂暮将至的老者。
“无处去，无人从。”凶灵，或者说那个叫独孤仁的老人，就这么脚步踉跄地走到了窗前，手捧着自己的灵牌躺在了那张刘奶奶时常坐着休息的藤椅上面：“自己独处久了，都忘记有别人在身边会是怎样的情形了。”
“直到现在我也没后悔过当初所作出的选择，然而任何事终归还是需要一个了结的。很庆幸最后的谢幕演出并不是那么鲜血淋漓，自己哄着自己玩了这么多年，临了的时候总算有了几个助演。”
“与其说是自己的解脱，到不如算作别人的救赎更为贴切一些。你的路还长，也注定不会那么一帆风顺。只能期盼在你所剩不多的有生之年里，你能始终如你先前一般执拗。”
“一别永诀，后会无期。”
老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在越来越飘渺，直至完全消失。而他的身体则化作了道道柔和的光芒，连同院中那些布人一起快速凝聚着，继而井然有序地飘入了那本老头子所留下的借命手记当中，并且再无动静。
而在那之后，我手中那颗蕴藏着朝露七魄的彩蛋突然蠢蠢欲动地自行漂浮了起来，并且很快飞入了屋中，跟西瓜刀刀尖上所挑着的血色布人迅速融合到了一起，并以一种格外欢脱的姿态飞入了朝露的死尸当中。
看到她习惯性凶悍地挑起眉梢时，我嘴角微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随手扯开了屋里厚重的窗帘，让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顺便看着青爷呲牙咧嘴地揉着脑袋从地上站起。
“这……怎么回事？”朝露有些茫然地坐起来看向了我。
我目光柔和地与之对视着，随后轻笑道：“这得从你变成一颗蛋开始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