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嫁人
我虽然不是很热衷于参加什么红白喜寿事,但好歹也不是个色盲,是红是白还是分得清的。
眼前没有我想象中应有的张灯结彩,只有一条条看上去刺眼不已的白布丝绦悬在屋外各处。而先前那些尚未来得及揭去的大红喜字在这些白绫的衬托下,显得异常诡异。
屋里院外的人很多,但俱都行色匆匆地做着各自的事,偶尔有相互交谈几句的情况也都极为简短,并且没有人主动上前来跟我们这些动作已经算得上夸张的闯入者询问什么。
“怎么会这样?!”我有些愕然地与傅清浅对视着。
后者只是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随后推开门快步走入了屋中。
这里的建筑风格大多都是独门独院的小二层楼,除了院中满目的惨白之色外,连一楼客厅里也都有着诸多类似的布置。
可以说如果忽略那些格外刺眼的喜字之外,这里完完全全就是个死人之后所布置的灵堂。
我倒是听说过有高寿的老人寿终正寝之后丧事按喜事办的说法,可谁家结婚会这么反着来张罗一通?这心未免也宽得有些过分了吧?
就在我还在有些胡思乱想时,傅清浅却仿佛终于找到了问题根源一般有些急切地往前闯了几步:“舅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妹呢?”
客厅角落的沙发中,一个微然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正唉声叹气地抽着烟,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看样子已经抽了好久了。
听到傅清浅的声音时,中年男子下意识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却是没有半点多余情绪地再度叹息了一声:“你来了。”
很奇怪的语气,既不像是询问也不像是陈述,比之自言自语还要更为单调一些。
傅清浅显然已经顾不得这些,只是将每个字都咬得更为清晰了几分:“我妹她到底在哪?”
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颤抖着手指了指楼上的方向,看样子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傅清浅听罢便想朝楼梯处走,但只走了几步之后却又立时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能陪我上去看看吗?我妹应该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我略有些迟疑:“这怕是不太合适吧?女子将嫁之前似乎是不能随意见陌生人的。”
傅清浅双眉紧锁地反问道:“你看看这架势还像是要嫁人的样子吗?不管怎么说我肯定是得上去看她一眼的,有你在我还能安心些。”
“行吧,我陪你去就是了。”我再次看了一眼周遭格外刺眼的白绫,心下有些沉重地跟着傅清浅走上了楼。
楼上相较于一楼和院中人数要少得多,不过却更为嘈杂,且多为女性之间相互的窃窃私语。
我听不清这些中年妇女究竟在叨念什么,可我觉得但凡是什么好话,应该都不会是以站在人家门口外面传闲话的方式说出的。
傅清浅的出现显然吓了这几个女人一跳,其中有个烫着包租婆一般卷发头型的矮胖妇人更是有些夸张地惊呼了一声:“哟?!这不是清浅嘛!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傅清浅神色有些冷淡地对这些人都点了点头,随后直视着那名矮胖妇人反问道:“王姨,我妹在屋里了吗?”
“在,在呢。”矮胖妇人神色有些古怪地连连点着头:“不过你舅妈正在里头跟她说话呢,你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赶来估计累坏了吧?要不先去休息一下,等会儿再来找她?”
“不必了,我不累。”傅清浅神色凝重地往前走着,态度更是愈加冷然地对那些妇女们开言道:“诸位能让条路吗?我有话得进去跟我妹说。”
这话说得其实已经不是那么客气了,那几个妇女的表情也俱都因此而变得有些难看,但又似乎颇为忌惮傅清浅一般,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将卧室的门给让开了。
“多谢。”傅清浅再度冷冷点头致了声谢,拧动门把手进门之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心中暗叹了一声后,我有些别无选择地跟了上去。
“咔哒!”门锁再度锁上之前的瞬间,背后如同苍蝇飞舞一般的议论声再度响起,不过这次她们谈论的对象似乎已经转换为了刚刚露面不久的傅清浅。
顺带着还有我。
不过我倒是能表示理解,一群没什么正事可干却又正处于八卦巅峰年纪的长舌女人,不以此为谈资来相互交流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这间房子的隔音效果还算不错,门彻底关严之后那些动静也就听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一阵阵似有若无却从未停息过的女子啜泣声。
傅清浅进屋之后大致扫了一眼,随后对着床边上坐着的一个女人轻声道:“舅妈,我来看看清涟,她还好吗?”
女人听到她的声音时身子骤然一激灵,猛地转过头来时我看到了她的面貌,之后我跟她的反应竟是差不多的颤抖了一下。
长发,清瘦之极的一张脸,颧骨高高耸起,眼窝却深深塌陷着,里面两只眼睛显得格外地外扩突出,里面黑色的眼仁儿部分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的七八成,与眼白的部分有些比例失衡。
只以我个人的角度来看,这张脸给我的第一印象绝不是美或丑,而是很纯粹地诡异与惊悚。
女人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我,只是动作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指梳了下凌乱不已的长发,冲着傅清浅勉强一笑道:“呵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外甥女啊。”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傅清浅这位舅妈在喊她的时候有些刻意地咬重字音。
“姐!”一声已然有些沙哑却依旧满含撕心裂肺之意的声音从靠墙的床角处的位置传来,循着声音看去时,一名身着红色嫁衣的年轻女子正满脸泪痕地往这边看着,但身体却始终蜷缩在墙角不肯出来。
女子虽然已经哭花了脸,但依旧看得出来长得很漂亮,而且很年轻。要知道傅清浅最多也只有二十岁,而这个女孩是她妹妹,显然还要更小一些。
这个岁数结婚在大部分农村地区其实是很普遍的,所以我倒是不是诧异于她的年龄。最让我觉得费解的还是她家从里到外处处所展现出的那种诡异,以及每一条刺眼之极的白绫。
“没事的啊,姐在这呢。”傅清浅语气格外柔和地坐到了那个女孩儿的身边,伸手轻轻擦拭着她脸上早已流干却依旧存在的泪痕:“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少女满脸欲言又止之意地看了旁边那长发妇女一眼,而后却是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
傅清浅见此情形眉头微皱了一下,转而看着那长发妇人道:“舅妈,我能不能单独跟清涟待一会儿?”
这位舅妈的脸色当时便有些阴沉了:“外甥女,你大老远地回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是休息片刻准备参加你表妹的婚礼吧。”
傅清浅神色平淡却坚决地反驳道:“婚礼我自然是要参加的,不过我们姐妹有些日子没见了,有些贴己的话想单独说也是正常的吧?您放心,我们不会耽误吉时的。”
“呵呵……那也好,你们说就是了,你们说。”舅妈表情很是不自然地强挤着笑容,却迟迟不愿起身离去。
而傅清浅也不加以催促,只是这么始终面色淡然地静静与之对视着。
最后舅妈估计是有些受不了这种目光,面色阴晴不定地缓缓从床沿边上站起了身,一丝一丝地往卧室的门旁边挪着。
这个过程很漫长,我但凡不是昨晚睡眠比较充足,估计此刻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打盹了。
“咔哒!”锁门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我也因此而稍稍提了提神,转头看着傅清浅道:“要不要我出去把个风之类的?”
傅清浅淡淡道:“不必,她们要是喜欢听,就让她们听好了。”
“我有时也挺想当个这么宽厚的人的。”我自嘲地一笑,随后却是猛然握拳照着包铁的卧室门一砸,门上骤然传来了一声巨响,而门外也因此而响起了一声声略显凄惨的哀嚎。
“可惜一直都没学会。”我摊了摊手,顺便无视了门外已然不加掩饰的低低咒骂之声。
傅清浅对此露出了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实在不好意思,其实上来之前就猜到会有类似的场景出现,只能麻烦你多担待了,这差事毕竟有些得罪人。”
“无妨,本来就打算蹭顿饭就离开的,也没准备跟这里的人有什么交集。”我说到此时看了一眼依旧蜷缩在墙角中的少女,随后不自觉地也叹了一声:“不过现在看来,恐怕这顿饭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得到的。你们姐妹聊吧,需要的话我回避一下就是了。”
傅清浅缓缓摇了摇头:“不必,这事估计也就剩咱们不知道内情了。你能在这,我会踏实不少。”
莫名地被人委以重负并不值得庆幸,因为那代表你与此同时注定要承载一些东西。只是也确实没办法推诿,谁让你先前死乞白赖地非得搭人家的车……
傅清浅简单跟我交代了几句之后这才再度看向了自己的表妹,同时语气异常郑重地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家里为什么处处挂白?”
少女听她提及这个话题时脸上瞬时多了几分惊恐,同时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姐!他们让我……让我嫁给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