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墓志铭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的时候。
东子的脚步终于落在国土上,海老大交由囚车带走,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地。他回头望了望一桥之隔的缅甸,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恍惚感。
仅仅一桥之隔,就像是隔了两个世界。若不是耳朵里仍然没有任何声音提醒着他,这短暂几日的出生入死,仿佛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不,还有那些逝去的英魂,他们用生命与热血换来的短暂胜利,也时时刻刻提醒着东子不要忘记。
公墓里,成片松柏相依而立,松柏之间是一座座沉默的墓碑,无声的诉说着碑主生前的故事。
东子一行人站在一块新碑前面,表情肃穆。
黄纸渐渐燃尽,黑灰飘零。风从松柏间穿过,但墓地里依然一片寂静。
墓碑上是徐少杰的黑白照片,他的脸上没有那道长长的疤痕,正冲着镜头露出他朝气蓬勃的笑容,画面就此定格。
而墓志铭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你的姓名,永记于心!
告别边境,回到龙川市第一件事是向刑局报道,第二件事就是睡觉。
东子婉拒了刑局让他立刻进医院做身体检查的要求,他太想休息一下了。一回到国内,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整个身心都充满了说不清的疲惫,仿佛身体被掏空。
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东子不但没有感觉到放松,反而愈加的虚弱无力。中途流过好几次鼻血,出现过好几次耳鸣,他都没有管。
终于,又一次在口干舌燥中醒来,东子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如同纵欲过度般苍白萎靡的脸。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事情,精神的垮掉远比身体垮掉带一个人的负面影响要大的多。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东子给刑局发了一个短信,然后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门。
医院里。
戴着老花镜的医生拿着耳窥镜努力的扒拉着东子的耳朵,看了好一会,说了觉:“耳朵里面没有明显病变。”然后回到桌子上,刷刷刷的开了一张单子。
这位老医生是刑局介绍的,说是个老专家。
“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看到底是耳源性疾病还是非耳源性疾病。”老医生把单子递给胖子。
胖子拉起一脸茫然的东子去缴费,然后带着他一项一项的检查。全部的项目检查完,已经耗去了大半天的时间。
一大叠的检查单放在捞医生的面前。
老医生扶了扶老花镜,一张张的拿起来看。
“嗯,身体没问题,耳朵也没有明显的问题......”捞医生一边看一边说。
“那他咋听不见了?”胖子奇怪的问。
“结合他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噪音性耳聋,耳朵突然受到噪音的刺激,引起感音神经性障碍,这是一种慢性声创伤。”老医生抬眼说。
“这能治好吗?”胖子急急的打断。
“希望还是有的,慢慢治吧。”老医生说完,又提笔在单子上刷刷的开了一张药单。
“这些药先回去吃着,一周后复查。”
胖子感谢着拿了单子,又带东子去拿药,然后回宿舍。
宿舍楼下,夏云夕倚墙而立,看到两人走回,目光立刻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已等候多时。
东子挠了挠头。
夏云夕却理也不理东子,对着胖子问道:“怎么样?”
“医生说是什么慢性噪音创伤,还是有希望治好的。开了这么些药,吃完了一个星期后去复查。”胖子指了指东子手里的塑料袋回答道。
“什么叫有希望?”夏云夕皱起了眉头。
“额,这个嘛,医生是这么说的。你也知道,现在的医生哪敢给你打包票......”
胖子还在解释,夏云夕已经把头转向东子,突然伸手揪着东子的衣服,把他往外拉。
胖子一愣,随即一笑,在后面喊着:“哎,早点回来啊,不回来也行......”
东子任由夏云夕拉着,一路风风火火的来到霍氏中医馆。
医馆的后院里,李老头和小明已在桂花树下等着。
夏云夕把东子按在凳子上,她自己对李老头边说边比划着,不时恼火的看东子一眼。
李老头一边听一边点头,眉头慢慢的皱起来。
东子虽然听不见,但他也猜得到他们在说什么。看着他们焦急担忧的脸,他突然觉得自己挺幸福的,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
这么多人关心我呢,嘿嘿。
看到他的笑脸,夏云夕更加火大了,狠狠的瞪了他几眼。
李老头表情凝重的为东子把脉,又检查了耳朵,最后翻出神木牌看了看。
神木牌好像更老旧了,失去了原来的黑色光泽,连木纹之间的缝隙好像都增大了些。
李老头叹息着,吩咐小明请来老中医。
老中医的神色也有些凝重,为东子把了好一会脉,并在他身体几个穴道摸索了一会,思考良久才提笔开了一个方子。
夏云夕拿着方子与白水濛一起去抓药。
老中医折身去屋里拿了一个卷起来的布条出来,布条展开,上面别着许多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东子一看那些针,也猜得到那是做什么用的,顿时喉头滚动了一下。
老中医点燃一根粗粗的蜡烛,那蜡烛里好像添加了某种香料,燃烧起来散发出怡人的香味,让人感觉心神宁静。
洗过手的老中医拈起一枚细针,针头放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手摁在东子头顶,把针小心的插入,轻轻搓捻直至针头深入。
东子一动不敢动。
老中医每一针都下的小心翼翼,当最后一针落下时,已是满头大汗。他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汗,表情里带着些许疲惫。
李老头感激的对他点点头,说了什么,他只是摆摆手,慢腾腾收拾了东西回屋休息。
而东子的头上插满了针头,活像一只长着银色刺剑的刺猬。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从头顶直落脚底,让他浑身难受,坐立难安。
别动!
李老头用极其严肃的眼神告诉东子。
东子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了。在这股酸胀感的刺激下,他感觉全身的气息仿佛都乱了套,像一团乱麻一样的纠缠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才过去一分钟,汗珠就从他的脸颊滑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暂的二十来分钟,只是痛苦拉长了时间,让东子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老中医为他卸了针。
当最后一枚银针离开身体,东子感觉到身体里仿佛有道闸门打开了一样,无数的细小气流畅通无阻的流淌着,说不出来的畅快。
但这通畅也只持续了片刻,很快气流又遇到了阻碍,恢复成原来气郁胸闷的感觉。
东子倒在躺椅上,无力的长吸了一口气,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清苦的中药味。
夏云夕拉起他的手,把药碗放到他的手里。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眉头顿时皱起。
妈呀,这也太苦了!
夏云夕叉着腰,怒火冲天的瞪着他。
东子赶紧捏着鼻子,一鼓作气把一碗苦到心窝子里的药强行灌下。
一碗药见了底,夏云夕的表情才稍稍松缓,在他手里放了一颗凉凉的东西,拿着药碗转身离开。
东子抬手一看,一颗洁白晶莹的冰糖躺在手心上。
在老中医处针灸了三天之后,东子的耳朵里依然毫无动静。朋友们是一天比一天的焦急和担忧,甚至刑局也给他放了假,让他好生修养。
但东子却没有那么着急,他忽然觉得虽然耳朵听不见了,但眼睛却看的更清楚了。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好多东西,现在都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比如办公室热闹氛围下苏子生嘴角的笑意,比如王大茂每月都给家里寄钱时的安心,比如胖子给秦霜打电话后的失落,比如夏云夕时常落在他身上又闪回去的眼神......
所以,尽管没有新案发生,东子仍然坚持与队友们一起工作。不但如此,他又开始了每天的魔鬼训练。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夜跑,发现街上很热闹,满大街的商铺都在准备一个节日。
一个让他心情矛盾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