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报应（9）

084

不得不说，接到夏恬用贾菲菲手机打来的电话时，我彻底慌了。

我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这种感觉，和26年前，看到我的妻子秋雅浑身插满管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时，一模一样。

刘长水叫我，我不应；他推我，我没反应；他狠狠的锤了我三拳，我感到疼痛，才醒过味来。

“三哥，夏望秋还在这儿闹着呢！你看怎么办？”

“去医院！”我朝刘长水喊道。

打急救电话，接线员告诉刘长水所有车辆现在均在使用中，最快也要一小时赶到；自己开车，我俩又都喝了酒；刘长水顾不了那么多，动用自己的关系，叫来了一辆正在附近巡逻的警车，载着我们仨赶往附近的医院。

夏望秋依旧在绝望的闹着，这样的闹腾让我十分紧张。

一边，是我的女儿身在异乡，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我的女朋友被火烧死；我身旁，是患有自闭症26年一言不发的儿子，今天突然间开口说话，但他的狂躁情绪却一直没有消停的迹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一遍一遍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打了镇静剂，小伙子安静下来了，他喊你们进去！”医院急诊室，刚刚为夏望秋诊治的大夫，拿着病例本告诉我们，“放心吧，暂时没事儿了！”

“暂时是个相对的时间概念，究竟有多长？三分钟？一天？一个月？几年？”我没有答案，只能和刘长水将信将疑的走进病房。

此时，夏望秋已经不再狂躁，而是无力的躺在床边。

“爸！”夏望秋幽幽的喊了一声，眼神里充满对我的期待。

这一刻我已经等待了26年！

想起已经去世多年的秋雅、想起关系日渐疏远的夏恬、想起生死未卜的贾菲菲，我望着眼前的夏望秋，再也止不住眼泪。

“爸，别哭，别哭……”夏望秋躺在病床上，费力的抬起胳膊，向我伸出手，我一把紧紧握住。

“爸，我姐和贾菲菲有麻烦了！”夏望秋说道，“你得赶紧去救她们，去晚了，俩人都没救了。”

“你姐打来电话，你都听见了？”我问道，“你姐暂时没事儿，但贾菲菲不知道怎么样。”

“这几日贾菲菲跟你说要出门，但天有异色，要不然就是大雨倾盆，要不然就是烈日当头，我有些担忧，便一直在问卦。刚刚你和刘叔回家，我见你俩神色不定，更是不利，于是便又占一课。这一问，问出了个‘水山蹇’。”夏望秋神秘兮兮，他此刻的平静，此刻的表现，颠覆了我之前26年对他的全部印象。

他做了我儿子26年，我却好像一直也不认识他。

“儿子，不急，有些事情晚一些再说也不迟，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想要劝夏望秋睡一会儿，自己也好把思绪理清。

“来不及了！您千万别再拖！赶紧去现场！我姐和贾菲菲，现在需要您！”夏望秋说完这话，突然沉默了下来，他闭上眼睛，皱紧双眉，思索了片刻，突然间挣脱了我的手，拔掉了身上的输液管，“我必须，和您一起去！”

“孩子，不急！你把有我有一帮好兄弟，大家替你想办法好不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接受治疗！”刘长水见夏望秋又有些激动，怕他又要开始狂躁，于是赶忙劝阻。

“好兄弟？”夏望秋不顾我和刘长水的阻拦，慢慢坐起身，“刘叔我这些年不开口说话，可心里不是没有数，您可别骗我，除了您和菲菲姐，这些年我爸还有哪些朋友？”

“嗨，孩子，你爸没朋友我有啊！我帮你爸办这事儿，你放心！”刘长水说道。

“这事儿离不开您，您必须去，我也必须要去，咱必须现在动身！”夏望秋心意已决，“大雨倾地云满天，路上行人苦又寒，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我们现在就得出发，连夜走！明天有暴雨，所有交通都会停滞！”

“这……”刘长水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也一时语塞。

“三哥，怎么样了？”李国良不知从何处赶来，他推开房门，开口就问道，“我得到刘警官的消息，就赶快过来了！”

“小李，你怎么来了？”我见李国良突然出现，有些摸不到头脑。

“我让他来的，这小子人不错，挺实在，别看我俩上午打了一架，但后来还是挺喜欢他的！”刘长水说道，“刚刚我不知道望秋是个什么情况，怕现场人手不够，就给他发了条短信，小子没给我回信息，没想到这么快直接赶来了！”

“三哥，怎么样了？交住院费了么？我现在先给您取点钱去？”李国良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推门就要往外走。

“别急了，现在不是讨论住院的情况了！”刘长水说道，“你三哥和我，要赶快出趟门。”

“去哪？”李国良问。

“河南！”我说。

085

在工作中，李国良经常因为急脾气，犯一些冒进的错误。但实打实的说，他的急脾气，也经常能帮助解决一些需要尽快解决的难题。

当我和刘长水表明要赶快启程赶赴河南后，李国良顺手掏出手机，打电话、发短信、查航班、订车票，忙了一溜够。

“三哥，我查了，明天有强对流天气，明早的航班暂时都无法确定时间。长途汽车也因为极端天气，暂停发车。火车暂时没票，咱可以用记者证先上车再补票，可下了火车，该怎么办，我也没谱。要不然这样，反正这两天我的任务也是围着刘警官转。干脆，我开车送你们去！”

“绝对不行！”刘长水说道，“第一，我们不能走高速开夜车，太危险；第二，你刚喝了酒，还不到6个小时，现在算酒驾！”

“我一口酒也没喝！”李国良说道，“不好意思了刘警官，不好意思了三哥，我下午那顿酒，耍滑头了，我的酒都让常乐替我喝了，我喝的一直都是水！”

“你……”刘长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开车的技术，您还不放心么？我之前可是刚刚赢了6万块钱的，尽管是假钞！”李国良说。

“别耽搁了，赶紧出发！”夏望秋说道，“明天中午12点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否则，事情还会陡然生变！”

“这……”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该按着夏望秋的说法办。毕竟，2个小时前，他还是个26年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孤独症患者。可眨眼间，他不仅可以说话，甚至还可以替我作出决定。

“没有时间犹豫了！”夏望秋尽管被注射了镇静剂，浑身无力，可还是强撑着站起身，一步三摇的往外走，“从这里到中州，不过2000里路，驾车行驶如果快的话，10个小时肯定到了！”

“中州？”李国良问道，“哪里？”

“河南，信阳！湖北，襄阳！”夏望秋语无伦次，“必然在这个区间，具体在哪，你挑！”

“得嘞，咱给车加个油，随时能出发！”李国良说。

“爸，您赶紧联系我姐！”夏望秋发号施令。

其实挺好。

我的意思是，当一些重大的事情发生后，当你手足无措拿不定主意时，有人能替你出主意，甚至替你做决定，这是件挺好的事情。你会感觉，你并不孤独。

26年了，我这个当父亲的，终于等到了儿子能替我做决定的这一刻。即便我心中，此刻有几千个几万个问题要问他。

我拨通了夏恬的电话，无法接通。我拨通贾菲菲的电话，始终忙音。

“联系不上，怎么办？”我问。

“从中州去荆州……从河南去湖北，如今有几条路能走？”夏望秋问道。

“我查查！”李国良打开手机，利用手机地图的方式，搜索可以行驶的线路，“高速公路只有一条，国道有很多。”

“我们路上一边走，一边查！”我做出决断。

办了出院手续，我们走出医院的急诊大厅。

“小李，既然你来了，那就辛苦你了！”我说道，“既然要出发，那我们宜早不宜晚，干脆现在就得走！”

“三哥，您甭客气！”李国良洒脱的答道。

“呵，小李你行啊！你把赛车开来啦？”刘长水看到李国良走向那辆经过改装的福特福克斯车前，不禁欣喜，“这车肯定跑得快！”

“我开车，您放心！”李国良说道。

086

医院附近找了个加油站，把邮箱加满了汽油，我们驶上了通往高速公路的城市快速路。

尽管已经度过了城市交通晚高峰，但路上的汽车，还是不少。

李国良驾车，行驶的又快又稳。他驾车在车流里穿梭，发动机发出轰鸣。

趁着等红灯的机会，李国良把手机导航打开，输入目的地，又把手机的充电线连接在车载点烟器上。

“刘警官，替我拿着，给我指路！”他向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刘长水说道，“三哥和儿子坐在后排，醒着聊天，困了能睡，刘警官，您在前排，您可不能睡，您一睡，我也困，那咱就危险了！”

刘长水从兜里掏出烟盒，点燃两支烟。

“先抽烟，提提神！”他把一支烟塞到李国良嘴里，“既然你也喊三哥，我也喊三哥，那你也就别警官警官的喊我了！干脆，你喊我刘哥得了。”

“辈分乱套了！”李国良笑着，他把车窗往下移，开了一条小缝，说道，“我比夏望秋大一岁，我喊他弟弟，喊您刘哥，喊我们主任三哥……”

李国良没好意思把话继续往下说。

车里恢复平静。

刘长水把烟盒递到我手里。我也点燃一支烟。

身旁，刚刚在急诊室注射过镇定剂的夏望秋，困意袭来，一个劲儿的打哈欠打瞌睡。

我却困意全无。

26年了，这孩子为何突然间，在今天这个节骨眼开始说话？他是何时学会的卜卦？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间悲哀的发现，自己这26年来，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