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运动起来。本文搜:卡卡小说网 kkxsw.org 免费阅读他一下子扯掉了手上早已解开的绳索,站了起来。
老人没有料到安星眠竟然能站起来,眉头微微一皱,倒也并没有惊慌。他对安星眠的实力心知肚明,知道即便安星眠完全没有中毒,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倒是安星眠惊讶之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自己动起来。但很快地,他反应过来了:这是雪怀青的尸舞术!
他回忆起之前在幻象森林中的时候,自己伪装成雪怀青的尸仆混入尸舞者研习会,但雪怀青担心会被别人看出来,为了稳妥起见,雪怀青除了给自己增加一点尸体的“气味”之外,还在自己的体内灌注了她的精神力,那是尸舞者驱动尸仆的根本。
就在不久之前,当自己由于极度的激愤而出现精神力紊乱的时候,也是雪怀青利用这道留在自己体内的精神力帮助自己镇静下来。而现在,她借助刚才的那一吻,把操控尸仆的毒药通过毒针送入自己体内,要直接运用尸舞术指挥安星眠的身体作战了!
的确,此时此刻,恐怕只有尸舞术才能奏效了。尸舞术的一个长处在于,能够把一具身体的力量增强许多,所以尸舞者带在身边的尸仆往往都具备强大的战斗力。眼下安星眠在毒药的作用下全身绵软无力,但有了尸舞术的刺激,这样的作用就被抵消掉了。甚至于,安星眠的力量和速度只有比往常更强。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样使用尸舞术去驱使活人,会加倍消耗雪怀青的精力,因为她不只需要控制安星眠的身体进行作战,还得无时无刻不和安星眠自己体内的精神力量相抗衡——死尸体内是没有精神力的,活人却有。她原本想要召唤自己的尸仆,但距离太过遥远,根本无法控制尸仆寻路,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安星眠当成尸仆使唤了,虽然对方的精神力不断在反击,让她的脑子像要爆裂一样剧痛难忍。
但雪怀青还是强忍住了,她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开始驱策安星眠。安星眠站起身后,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蓄势,然后突然之间,他猛冲向老人,挥拳直击对方的面门。老人看似纹丝不动,脚下轻巧地挪动一下方位,已经闪开了这一拳,同时手中的紫色火焰挥出,向着安星眠缠绕而去。安星眠低头避过,不及转身,左肘向后方猛推,击向老人的肋骨。老人只得再行闪避,火焰也打偏了。
白千云紧张地关注着战况,只恨自己浑身乏力,不然就算被绳子捆着,他也会冲过去用头撞用牙咬,非要弄死这个该死的老头子不可。双方交换了几个回合之后,他也看出来了,安星眠本来擅长的是小巧灵动的关节技法,此刻却打出了他最喜欢用的刚猛的拳法,但这样的战法并不适合安星眠那样的体魄,不能完全发挥出这套拳法的威力。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了,雪怀青的尸舞术不是万能的,不可能使用她并不熟悉的关节技法,所以只能用她惯常的手法。好在在尸舞术的加成之下,安星眠倒也力量大增,每一拳打出去都虎虎生威,颇见气势。
雪怀青已经把自己的全部力量都投入到了尸舞术中。以她原本的实力,即便操纵着五个尸仆,也不是这个老人的对手,但此刻驱策着安星眠,体内却像有无穷的力量在涌动,而安星眠的身躯和她的精神也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契合,以至于能发挥出超常的威力。不知不觉中,她的口鼻都已经流出了鲜血,头颅里好像有一把锋锐的锥子在不断地凿着,但她担心安星眠分神,一直强行忍住,竟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安星眠也知道此时四个人的性命完全维系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也一直强行压抑自己的精神力,而选择了让雪怀青来完全主宰自己的身体。这是一种非常艰难的处境,因为他无法预料雪怀青的行动,每当遇到危险时,不由自主地就想控制住身体来自行闪避,但最终,他压制住了这种冲动,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提线木偶,全面由雪怀青掌控。
信任。这是一种信任,无条件的信任,生死与共的信任。安星眠已经顾不得去想这一战的结局了,他的头脑里只是反反复复地提醒自己:我已经死了,我是一个尸仆,我没有任何自主行动的能力,雪怀青指向哪里,我就必须打向哪里。
这一遍又一遍的默念就好像一种魔咒,渐渐地令他的反抗意志越来越低,终于到了完全不加抗拒的地步,不管身前遭遇的攻击有多么凶险,他都相信,雪怀青能够帮他避开。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木偶,雪怀青就是那个提线的木偶师,他的身体随着雪怀青的灵魂而起舞飞动,仿佛两人的灵魂已经合二为一。
老人开始喘息了。他的秘术虽然高强,但尸舞术的邪恶力量大大缩小了安星眠和他之间的巨大差距,使得两人勉强可以站在相近的水平线上搏杀,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而安星眠比他年轻许多,体力上却有优势了。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变幻着秘术,试图让安星眠反应不及。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安星眠根本不需要自己做出反应。而雪怀青甚至不必睁眼看,根据老人精神力的流动就可以做出判断,在雪怀青的操控下,安星眠以超越常人的敏捷躲过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秘术袭击,同时用暴风雨一般的进攻牵制着
他,让他不得不时刻运用步法躲闪,这也影响了他在秘术上的攻击力。
“年轻人的热血啊,”百忙中他竟然还能顾得上感叹一声,“我毕竟还是低估了你们,也低估了尸舞术的力量。看起来,我只能再折损一些寿数了。”
随着这一句话,安星眠陡然发现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大大增强了,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转化为坚硬的实体,开始挤压他,让他连站都站不稳。他连忙大喊道:“他的力量增强了!要当心!”
不必安星眠说,雪怀青也能感觉到,老人的精神力犹如澎湃的潮水一般汹涌上涨,即便是不懂武学或秘术的唐荷,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迎面袭来。突然之间,老人长袖一卷,安星眠身前的空气瞬间形成旋风,把他席卷其中。雪怀青的反应终究慢了一步,跟不上这无形无色的秘术,眼看着安星眠的身子被高高抛起,浑似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一般,以怪异的姿态在空中做了几个翻滚,然后被重重扔到墙上。“砰”的一声巨响后,安星眠摔落在地上,右手手腕奇怪地扭曲着。一向习惯于以关节技法卸脱对手关节的他,这一次,终于自己被生生摔到脱臼了。
而与此同时,雪怀青也终于坚持不住了,她的头软软地垂了下去,身子慢慢靠着墙倒了下去,陷入昏迷中。尸舞术的力量随之消失,安星眠纵使想要带伤单手作战,也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左手支撑着挪动到墙边,把雪怀青抱在怀里。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他低叹着,“但是至少,在跨过生命中的最后一道门的时候,你和我是在一起的。”
他紧紧搂住雪怀青,闭上了眼睛,嘴角犹然带着微笑。
这时他听到前方“咕咚”一声,一睁眼,看见白千云摔倒在老人的脚下。他恍然明白过来,即便是中毒后浑身乏力,即便被紧紧捆绑住,白千云也绝不肯屈服。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用身体撞向老人。当然了,这一撞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但这是白千云,即便可能性为零也绝不会放弃反抗的白千云。
“有勇无谋,你若是做了皇帝,肯定及不上当今的宏靖帝。”老人微微摇头。
“呸!放你娘的屁!”白千云恶狠狠地骂道,“第一,老子就是老子自己,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和我没关系!第二,如果国破城亡的时候,一个皇帝不是拿起剑来号召民众反抗,而是屈膝等死,他也不配做一个皇帝!”
“你的这句话,开始有点帝王气象了,”老人赞赏地说,“可惜的是,命运之神并没有眷顾你,不过人生如同天空中的明月,总有阴晴圆缺,难以圆满。至少在临死之前,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皇室血脉,也就可以安心地闭眼了。”
“我才不要什么安心地闭眼!”白千云两眼血红,“什么皇家血脉,什么皇帝老子的爹,我才不在乎!我不信天命,不信什么神的意志,只信我自己的拳头。等到你把我全身的每一块骨头都碾碎了之后,再来跟我说什么安心吧!”
他霍然暴起,再次向老人一头猛撞过去。老人轻灵地闪开,但突然之间,他的身子抖了一抖,肩头慢慢流出了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白千云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秘术士,在那一刹那施放了秘术暗算老人?但再一看不大像,因为白千云自己也张大了嘴,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茫然不解的时候,石室顶部那块活动的石板忽然被掀开了,几个人影跳了进来。当先的两个人安星眠并不认识,但第三个人他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前些日子会过面的长门僧骆血!
“看来我还来得不算太晚。”骆血缓缓取下腰间的刀鞘,拔出了刀。这把刀刀身细长,锋刃奇薄,最古怪的是通体透出一种暗红色,仿佛是被鲜血染红的一样。
“骆前辈,你可真能给人惊喜啊!”安星眠喜极而呼。
骆血没有回答,而是面对着老人,举起这把血色的长刀:“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听得十分清楚了。昔年我为了长门而封刀,今天,我为了长门而拔刀。”
五
安星眠开始有点明白这间地下石室为什么会如此之巨大了,只有那样巨大的空间,才适合这位捏面人的秘术大师在这里钻研练习他的秘术。不过眼下,这种巨大的空间对双方而言倒是机会均等。狭窄的空间可能令秘术士难以躲避对方的闪电突袭,却同样可能令一名武士猝不及防直接被秘术击倒。而现在,骆血和这位无名老人对面而立,谁都没有轻举妄动,对老人来说,站在骆血身边的几位同伴也是很大的威胁。刚才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用秘术隔空攻击了老人,令后者的肩膀负了伤。
“在这间石室的外面,有我的六名弟子把守,”老人说,“我不愿意夸海口,但以他们的实力,六个人足以抵挡上百人,但你们……把他们打倒了?”
“长门僧从来不轻易出手伤人,”骆血身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个子男人说,“但对于你,对于你的帮手,我们愿意破例。”
他猛地一挥手,一道闪电向着老人的头顶猛劈下去
,老人右手轻摆,凝出一块冰盾化解了这记攻势,但他的身体也因此一震,肩头的血又开始涌出。
“好厉害的裂章秘术,”老人面色不变,“没想到,长门之中也有这么多卧虎藏龙的高手。”
“你觉得长门中人不擅武技,只是因为千百年来长门从来不与人产生争斗,”小个子男人说,“但是如果有人要毁灭我们的信仰,我们是不会迂腐到坐以待毙的。”
“你将会在我们身上看到你不曾见过的长门僧,”小个子男人身旁的一个中年女子说,“长门不是狼,但也不会做绵羊。”
她手指一弹,空气中划过一道闪亮的痕迹,老人右手划出圆圈,以空气为盾挡住了这一下诅咒,身子又是一震,可见这个相貌平庸的女子秘术也相当厉害。老人的面色有些阴沉,但仍然不显得慌乱。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老人不紧不慢地问,“就算那位被我击败并逃走的羽人还没死,我也不觉得他有能力追踪我。但是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他了。他找到你们帮忙并不奇怪,但为什么你们还能跟到这里?”
“这个么,你就不必细究了,也没有必要,”骆血摇摇头,“我们还是快点把账清一清吧,你欠长门的债,今天非还不可。”
安星眠却陷入了沉思中。从双方的对话可以听出,首先风秋客虽然败了,却没有死,这一点当然是好事;其次风秋客找到了骆血,这也不用奇怪,那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家伙肯定注意到了骆血和自己的那次会面。
但有意思的是,这次似乎又是风秋客准确提供了自己的行踪。老人认为是风秋客用某种独特的方法跟踪了他,这不对,风秋客所跟踪的,是自己。但他明明已经重伤,不可能再跟随了,为什么还能准确提供此地的方位,让骆血等人找到自己?
难道是我的身上有某种特殊的东西,能让风秋客感应到?安星眠猜测着,不过很快命令自己停止无关的胡思乱想。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关注,追问风秋客什么的,可以放到日后再说。
“讨债证明了你们的勇气,但能不能讨到债,需要看你们的实力。”老人平静地说。
“一对一,你也许能胜过我们每一个人,但我们合力起来,你恐怕没有胜算,”骆血说,“我们只是长门僧,不是市井中的武人,没什么规矩可讲。面对想要摧毁长门信仰的人,我们只能全力诛杀之。”
“你们要诛杀我确实不算太难,”老人微微一笑,“但我也并不害怕你们的诛杀,因为如果我输给了你们,那不过证明我是一个凡人,凡人的力量有时而尽。但是,假如你们面对的是神的力量,你们还能让我屈服么?”
“别开玩笑了!”骆血轻蔑地一笑,“你是想告诉我,你是神的化身么?”
“当然不是,我怎么配?”老人的回答听起来虔诚,语气中却含有一丝讥讽,“神是那样的伟大,那样的高高在上,用他的手掌控着世间的一切,我连做他的仆人都不配啊。”
这话有点不对?安星眠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系列的念头。世上最喜欢自称神的仆人的是什么人?根据他所阅读到的一些史料,恐怕是一直笼罩在神秘烟云中的辰月教。他们以神的仆人自居,遵循着那无人得知的教义,把战火和灾难带给世人。
辰月教?这个老人难道是辰月教里的人?以他这样高深的秘术来看,说不定是个教长级别的人物。
但又不大像。听着这个老人的话语,提到了神和神的仆人,却说“我连做他的仆人都不配”,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除了一丝讥讽的意味,眼神里还闪过一丝怨恨。从见面开始,这个老人就一直平和淡然,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但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确产生了怨憎的感情,这一点太不寻常了。难道是……
豁出去了,我要赌上一赌,哪怕是干扰到他的情绪也好,那样也能稍微减弱一点他的精神力的纯净。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不顾一切地大喊道:“你的确不配!你这个辰月教的弃徒!”
老人霍然脸色大变,双目中放射出极度愤怒的目光,声音也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你说什么?”
看来猜对了!虽然一时间闹不明白辰月弃徒和毁灭长门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安星眠还是继续吼道:“我说了,你不配做神的仆人,你只是一个辰月教的弃徒!可悲可怜的弃徒!你是一只可怜虫!”
他生平从来不喜欢侮辱他人,但眼下处于生死攸关之际,什么都管不了。这几句话看来分量十足,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一样,扎进了老人的内心,让他的面孔变得扭曲。之前那种掌控者般的雍容大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极度的愤怒。
他稍微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但安星眠能听出来,这种平静只是表面上的。老人的内心已经有熊熊怒火在燃烧。
“你很聪明,很像我年轻的时候,”老人叹息一声,“可惜的是,聪明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比如说我……也比如说你。”
老人的双掌骤然间合拢,随即放
开,一股黑色的旋流从手心中释放出来,并且急剧扩大,渐渐形成了旋风。安星眠刚才已经见识过他旋风的厉害了,此刻气流变成黑色,显然更加可怖,连忙大叫一声:“小心!”
其实不必他喊,骆血等人也都看出了这一招不一般,都在全神戒备,但当黑色旋流旋转着移过来时,他们还是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抵御。那股旋流仿佛带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把每个人的身体往其中扯去。不管是骆血这样的武士还是其他的几位秘术士,都找不到任何方法去消解这种旋流,而旋流的膨胀速度让他们甚至来不及从石室顶部的出口退出去。
很快地,所有人的身体都被卷进了旋流中,骆血等人还能勉强站稳脚步,安星眠等已经中毒的人开始不由自主地在石室中旋转起来。安星眠已经趁着旋流卷过来之前,紧紧把雪怀青抱住,看看白千云也不知什么时候努力挣脱了绳索,护住了唐荷,但这样的动作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他们根本就自身难保。
驱风之术当然是一个很厉害的秘术门类,但对于其他秘道家而言,还是有各种方法可以应对化解的。但这位老人所使出的这种秘术却非同小可,骆血所带来的几位长门僧都是秘术大家,虽然生平几乎从不与人动手,但秘术功底之强也堪称罕有对手,否则不会那么快就击败老人的六位得意门生。但现在,他们竟然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更糟糕的是,随着在旋风中慢慢相抗,他们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在一点一点流逝,好像是被那古怪的旋风抽空了。
小个子男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失声惊呼出来:“这是谷玄系的玄流玉!可以吸取精神力的秘术!”
其他人也都心里一沉。谷玄代表黑暗和终结,谷玄系的秘术一向十分难练,但一旦掌握就威力巨大。这位老人使用出了玄流玉,显然也是要拼尽全力一搏了。
秘术士们暗暗叫苦,玄流玉并非不能破解,但要诀在于制敌先机。而眼下由于之前看上去形势占优,过于托大了,结果被这个老人占据了上风,玄流玉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反而使秘术士们落了下风。
他们想方设法地试图反击,但玄流玉的谷玄力量对一切的星辰力都有消解作用,使他们的反击威力大减,根本不足以形成威胁。
这间石室现在已经完全被玄流玉那黑色的旋风所吞噬。如同谷玄的本质一样,这股旋流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就已经在无声无息之间把所有人席卷其中,并且一点一点吸取他们的精神力。一旦精神力完全被抽干,败局就不可避免了,到那时候,所有人都得死。
安星眠的头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但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帮助他们脱困的方法。他仿佛置身于汹涌澎湃的大海之中,无处不在的玄流玉气流就是那黑色的海水,让他无法用力也无法逃避。而怀中的雪怀青始终昏迷不醒,更是让他无比的焦虑。他急于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以便为精神力消耗过度的雪怀青治疗,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他只能和雪怀青一起葬身于此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安星眠焦急地思考着。看看周围,白千云虽然强壮,但双腿是硬木假肢,体重反而比一般人轻,此时已经和唐荷一起步履踉跄四处打转了;骆血等人也在苦苦支撑,却始终找不到反击的余地,随着精神力一点点被吸干,反击的机会更加渺茫。
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用言语去刺激这位老人,反而让他在暴怒中燃烧了精神力,使得玄流玉的威力更加猛烈。但是事已至此,也许还不如继续刺激他,也许反而能找到破绽。这或许就是破罐子破摔?
那就破摔吧,安星眠想着,继续开口羞辱这个老人,虽然这绝非他所情愿的:“你的秘术功底如此深厚,罗织阴谋也那么在行,想必年轻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吧?正因为那样,当你被辰月教驱逐的时候,才会有如许的怨恨,让你的心灵慢慢扭曲,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对吗?”
老人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沉声说:“如果你想要比他们死得早一点,我可以成全你。”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安星眠大声回答,“至少我是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仰而死,至少我是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死,幽冥路上也不会寂寞。而你呢?到死也是个孤家寡人,年轻时候成为神的仆人的梦想也将永远烟消云散,再也不可能完成。相比之下,至少我快乐过,幸福过,而你呢?只不过是个可悲的糟老头子……”
这一番话半点也不符合长门僧的身份,一方面,长门僧不会在口头上去侮辱他人,另外什么“幽冥路上不寂寞”“至少我快乐过幸福过”云云,似乎和长门追求真道不信鬼神的宗旨完全背道而驰,根本不像是一个经过修炼的修士该说出来的话。听得骆血等人连连摇头。但这些话却似乎再次重重刺入了老人的内心,他的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双眼隐隐有些现出血红色。
“那你就到幽冥路上去寻求你的快乐吧!”老人低声咆哮着,双掌一搓,一个淡紫色的小小光球从掌心激射而出,竟然是直接飞向了雪怀青。安星眠不知道这是一种伤害咒术还是一种诅咒术,但已经无力躲闪
了。他情急之下一把把雪怀青推开,雪怀青的身子摔到了地上,而这团紫色光球也正好击中安星眠的腰际。
完了,安星眠绝望地闭上眼睛,这下子恐怕是要肠穿肚烂了。等死吧。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这个秘术起效,是把自己的肚子直接炸出一个窟窿呢,还是进入体内让自己的血液沸腾心脏停止呢?反正都绝对不好玩。他想起以前对自己日后的最终死亡做出的理想勾勒,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我只希望以后有一天能够躺在床上进入梦乡,然后在梦境里安安稳稳毫无痛苦恐惧地死去。”那时候他对唐荷说。
“真棒!”唐荷跷起大拇指,“一头猪的最高理想也不过如此。”
现在这个理想实现不了了,而且也许会很痛苦,但安星眠却发现自己毫无恐惧。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有雪怀青陪在身边?又或许……因为他尽到了自己的全部努力。在临死的这一刻,他能对自己说,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老师,对得起长门。
这短短的一瞬间,安星眠的头脑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剩下的只有平静。他猛然间觉得,自己虽然一直以来都很不像很不像一个长门僧,但到了临死的时刻,反倒有点像了,因为他终于追寻到了这种平静。
现在,让我安然跨过这道门吧。
安星眠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为什么死亡来得如此之慢?是因为人死的时候都会感觉时光变慢吗?还是因为别的?
他意识到了不对,睁开眼睛一看,登时惊诧地“咦”了一声。那团致命的光球的确击中了他的身体,却并没有透入,因为……被他的腰带挡住了。确切地说,是被腰带上所镶嵌的那块墨绿色的翡翠挡住了。紫色的光球整个笼罩住了那块翡翠,却无法透入。
这就让他纳闷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翡翠,怎么可能挡住一位秘术大师夹带着极度愤怒的攻势?但很快地,一些陈年往事浮出了水面。
这块翡翠是在一场大病之后突然出现的。他只记得那时候自己年纪还十分幼小,也记不清是三四岁还是四五岁,在进入冬季的时候,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发烧烧到神志不清。也不知道那场病最终是怎么治好的,反正等他清醒过来,烧已经退了,除了身体依然虚弱外,其他完全无碍。而这块翡翠,当时就贴着他的身体放着。
“这是一块福翠,”父亲对他说,“以后一定要随身带着,保佑你百病不侵。”
当然了,百病不侵是不可能的,在以后的一二十年间,安星眠仍旧难免偶尔头痛发热风寒感冒,但这块翡翠贴身带着却也变成了习惯。每次他更换腰带,都会把这块翡翠镶嵌在上面。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块翡翠绝不仅仅意味着运气或福气。
他进一步想到了,在那之后,似乎风秋客就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了,自称是承受了父亲大恩,为图报恩,教授了他传自羽族鹤雪士的关节技法,此后又一直跟随在他左右,以保护他的安全为己任。甚至于这一次被无名老人抓来这里,也是风秋客重伤逃脱后去向骆血求助,才换来的生机。
突然之间,安星眠心头雪亮:风秋客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保护这块翡翠!一定是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这块翡翠必须由自己随身携带,不能远离,所以父亲才会骗自己说那是福翠,可保百病不侵,用意在于让自己始终带着它。而风秋客则在二十年间始终跟随自己,以保证这块翡翠的平安。
他又想起了当天风秋客在白千云那里找到自己时,白千云用机关铁手抓住自己,装模作样地恫吓,风秋客竟然立即就服软了。现在想想,他最担心的恐怕不是自己受到伤害,而是那只铁手抓得太紧,会损害到翡翠。
原来这块翡翠才是他保护的目标,我只是个挑担的力夫,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但也没什么好责备风秋客的。不管怎么说,风秋客不只一次在危难关头帮助了自己,那就足够了,而现在,他帮不上忙了,这块古怪的翡翠却很有可能。他解下了腰带,把翡翠握在手中。
老人也注意到了翡翠的异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明白如果不摧毁此物,就可能带来更多麻烦,于是强行分神,在玄流玉的余暇中释放出一道红色的烈焰,袭向安星眠。安星眠已经心里有数了,大着胆子左手举起腰带,用翡翠迎向那道火焰。“噗”的一声,火焰正中翡翠,如安星眠所料,火焰对翡翠仍旧毫无伤害,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而就在火焰消失之后,安星眠惊讶地发现,翡翠的颜色变深了,本来就较深的墨绿色已经接近于黑色了。更加离奇的是,他骤然发现身畔玄流玉的挤压力度变小了,身体轻松了许多,精神力的流失也减缓了。
这块翡翠正在被唤醒!安星眠隐隐猜到了。这块翡翠其实是一件法器,里面封禁了某些威力巨大的力量,原本一直处在沉睡当中,所以即便是玄流玉的包围也没有激发出它的反击。但是刚才老人放出的那一记秘术,却刚刚好拥有唤醒它的力量。所以现在,这件法器一点一点苏醒了。
法器的颜色越来越深,最终变成了纯黑色,而且是完全不
反光的纯黑色。而安星眠开始感觉身边的压力越来越轻,精神力也慢慢不再流逝。他心中一喜,连忙俯身扶起雪怀青。雪怀青虽然仍旧处于昏迷中,但始终呼吸平稳,这让他稍微放心了一些。
“你那块翡翠……是什么?为什么能挡住我的秘术?”老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吃惊的神情。
安星眠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耳边忽然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低头一看,竟然是已经变成黑色的翡翠在发出一种非同一般的响动。那声音乍一听像是轻微的风声,却慢慢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渐渐地掺杂了一些鬼哭狼嚎般的怪响,就好像是有无数人在火海中凄厉惨呼一样。
“这是萨犀伽罗!”跟随骆血而来的那名中年妇人惊呼起来,语声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惶恐。
“萨犀伽罗?什么东西?”
“这是传说中羽族威力最大的法器!”中年妇人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萨犀伽罗是古老的羽族神使文,译成东陆语的话,大意就是‘通往地狱之门’。”
“是吗?管他呢,既然威力最大,一定能派上用场,快告诉我怎么用!”安星眠大喜。
“用?别开玩笑了!”妇人连连摇头,“这可千万用不得,它会把我们全都杀死的!更何况,我也只是听说过它的存在,并且碰巧知道它可以消解一切秘术,但除此之外还有怎样的功用、威力能大到什么程度、该怎么运用它,这世上几乎没有活人知晓。”
安星眠傻眼了:“可是……它好像已经被唤醒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的确,这块被称作“萨犀伽罗”的翡翠状法器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它所发出的响亮的啸叫声简直让人难以忍受了,而安星眠无意中松了一下手,更是惊恐地发现它直接悬浮在了半空中。“啪”的一声,腰带落在了地上,萨犀伽罗再也没有任何束缚,就那样悬停在半空。
接下来的一幕更加不可思议。玄流玉的范围开始缩小了,慢慢地集中到了萨犀伽罗的附近,将它包裹在其中,仿佛它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召唤的力量。老人大为吃惊,连续催动精神力,试图加强玄流玉的威力,但却适得其反。他的精神力鼓舞得越高,玄流玉被吸引得越厉害,竟然很快全部浓缩到了萨犀伽罗的旁边,形成一团氤氲的球状黑雾。
玄流玉被破解了!人们很快反应过来,老人很是无奈,为了驱动玄流玉,他的精神力已经消耗得太大了,此刻再也无力使出其他秘术来一举击溃这些强大的对手。但是他毕竟还拥有着足够的实力,骆血等人也不敢轻易上前挑战。双方僵持起来了。
“老先生,承认吧,你已经失败了,”安星眠高声说,“今天你已经无力全身而退了,你的阴谋就会败露。是的,你成功地诱使天藏宗的长门僧毁掉了第一座藏书洞窟,但那也就是你唯一的成就了。我们会把真相告诉天藏宗,让你以后再也不可能欺骗他们。”
“未必,”老人喘息着,“你用这个古怪的法器破解了我的玄流玉,让我元气大损,的确是没有能力全身而退了。但是我也不必退,不必活下去。”
“你是想说,你准备和我们同归于尽,这样就能永远地保守住这个秘密了?”安星眠说,“可是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人,他虽然重伤,却没有死。你杀死了我们,只要他还活着,那就毫无意义了。”
“我既然敢于说这句话,那必然是有把握的,”老人微微一笑,“你们看,他来了。”
他看似随意地伸手一指,已经暗中使用了秘术,石室顶部的石板猛地碎裂,一个身影掉了下来,幸亏骆血眼疾手快扔下刀一把接住。不必看,安星眠也知道那是谁,心里叫苦不迭,只能长叹一声:“这块萨犀伽罗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你已经身负重伤了,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地守候在外面,结果被人家一窝端?”
“它……它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风秋客艰难地回答。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整个人却显得十分萎靡,说一句话都粗气连连,估计是被秘术直接伤到了内脏。安星眠看着他连站都站不稳、却始终执著地望着萨犀伽罗的情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郁闷地摇摇头:“你守护住了它,自己丢掉了性命,又有什么用?”
风秋客平静地望着他:“你守护住了长门的尊严和信仰,自己丢掉了性命,又有什么用?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
安星眠默然。其实风秋客说得没错,一个物件、一个人、一种思想、一种信仰,是否重要全看人的内心,旁人没有任何资格去替当事人判断是否重要。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殚精竭虑风尘仆仆,为的只是长门的清白,而风秋客在这二十年放弃掉自己正常的生活,只是为了守护这件法器,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都没有。他们只是在守护心目中的至宝而已。
老人已经桀桀怪笑起来:“可惜的是,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什么也守护不了。而我,至少还可以用我的死来守护我的梦想,我毕生的梦想……”
他不再说,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但几位秘术士却都后退了一步,十分警惕:“当心
,他的精神力燃烧得有点异乎寻常!”
但是好像不管怎么当心都没有用了。老人陡然间发出一声虎啸龙吟般的长啸,身上开始冒出了淡蓝色的火焰,赫然是要***。而几位秘术士也发现,他的精神力开始疯狂地外泄。
“不好了!”小个子男人大叫,“这间石室里藏了魂印石,能够感知他的精神力发动机关!这是一种精神召唤!快跑!”
但已经太晚了。没等他们迈出步子,石室猛然间开始了剧烈的震荡,人们纷纷跌倒在地。石室的四壁和顶部都开始向中央移动,把这间石室变得异常狭小。而老人的身体开始猛烈燃烧,焦臭的气味四散溢出。他在火光中一动也不动,像一尊坚韧的石像。
“你们都在这里给我陪葬吧!”这是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把我的秘密永远保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