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灵台识海的黑暗深处,逐渐浮现一尊祥光笼罩的佛陀相,那佛面相慈善,仪態庄严,身呈蓝色,乌髮肉髻,双耳垂肩,身穿佛衣,坦胸露右臂,右手膝前执尊胜訶子果枝,左手脐前捧佛钵,双足跌於莲宝座中央,脑后光环明净,祥云映照虚空,柔和之色令江晨纷乱的心绪逐渐平復。`萝_拉¢小/说¨ *最-新¢章?节?更_新_快*
良久,他心思归復寧静,睁开眼睛,看见苏芸清正盯著自己,双眼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看什么?”
苏芸清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江晨皱眉:“我现在全身都不舒服。”
“我发现一个重要的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
“江少爷,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正七窍流血呢!”苏芸清说著拿起一面铜镜,递到江晨眼前。
江晨定晴瞧去,只见镜子里的面孔惨青一片,毫无生气,眼耳口鼻都渗出丝丝血跡。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镜中人是自己,几乎跟坟地里刚埋进去的尸体没有两样。
他抬起酸软的手臂,想要擦一擦鼻下的血跡,却听苏芸清喝道:“別动!”
苏芸清拿起一条毛巾,用水沾湿,摺叠几下后,往江晨脸上擦来。
她的动作轻缓温柔,跟平日里判若两人,
给江晨擦拭乾净脸上血跡后,她转身往外走去,留下一句:“好好躺著。”
过了一会儿,苏芸清却拉著希寧再次进门,另一只手还抱著一床被褥。
希寧本是睡眼惺、不情不愿的样子,待走到床边,昏暗中看清江晨模样后,眼晴为之一亮,一下来了精神,眉开眼笑:“真是难得啊,不可一世的江少侠,居然也有这么悽惨的时候?”
苏芸清边换被褥边道:“江公子偶感风寒,龙体欠安,所以面色有些憔。
希寧故作稀奇:“江少侠横行沙漠,镇压江湖,百无禁忌,竟然也有龙体欠安的时候?”
“我猜可能是调戏了哪位路过的菩萨,具体经过你得问江公子。”
在希寧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江晨闷不作声,心想菩萨我是没遇到,恶鬼倒有几万只。
等到苏芸清铺完床,躺到中间的时候,希寧有些惊了,道:“你跟他—”—
—块睡?”
“是啊,看他这副惨样,总不能放著不管吧。你也过来,睡左边。””
“我才不去!”希寧大声说,“你说是来带我看热闹,原来没安好心!”
“別怕,过来吧,有我在中间隔著呢。”苏芸清道,“放心,就他现在这小样,在本公子面前翻不起什么浪来!”
“不要!你自己陪他睡吧,我回去了!”希寧说著转身往外走。
“小寧,听话!晚上阴气重,一个人多危险!””
希寧不理她,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外面黑漆漆阴沉沉的走廊,却又犹豫了。
那一片死寂无声的黑暗里,是不是藏著什么东西呢—
苏芸清道:“只一晚上,將就一下,很快就天亮了。-r¢w/z+w¢w\.*n,e·t_”
“我才不將就呢!你怎么不找谢大叔过来?””
“老谢这混帐东西不知跑哪儿去了,我半天没找到他,所以才带你一起过来可麻。”
“不,反正要我跟姓江的睡在一起,我寧可被厉鬼吃掉。”希寧僵在门口,
固执地扭著头。
苏芸清嘆了一口气:“那你去找杜鹃吧,不过她们可能自顾不暇了·——·
话没说完,走廊里一阵阴冷的微风吹来,凉颶颶的,似乎无数只枯瘦鬼手在触控小女孩的脸颊。
希寧要时毛骨悚然,越想越怕,忽然尖叫一声,砰地关上门,像受惊的猫一样窜到了床上,抱住苏芸清瑟瑟发抖。
苏芸清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躺下,想了想,撇过头对江晨道:“晚上睡觉给我老实点,如果你哪只爪子敢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我会让那只爪子永远成为你的回忆!”
江晨唯有苦笑。他现在抬一下手臂都觉得艰难,哪里能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苏芸清和希寧的动静没有传到杜鹃屋里,
她跟雪荼靡睡在一起,屋子形同与世隔绝,只听到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雪荼靡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身躯异常寒冷,儘管盖著厚厚一层被子,却经不住夜半凉气的侵袭。
她蜷缩成一团,在半睡半醒间徘徊,突然,耳中听到一阵“赠楞楞”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在推窗户。
她心头猛地一颤,时惊醒,抬起头一看,窗户外夜色里有个更加漆黑的人影,正用粗壮的胳膊扒著窗户,一双红幽幽的眼珠子在夜里格外嚇人。
“段郎?”雪荼靡依稀认出了熟悉的轮廓,脸色变得煞白。
“鬼刀”段如晦用力把窗户扯开,猩红的双眼瞪著雪荼靡,嘴里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他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屋中。
雪荼靡在床上慌乱地后挪去,颤声叫道:“段郎,你—你听我解释—你別过来!”
她后背撞到了熟睡的杜鹃,一下子又找到了些许勇气,使劲推了杜鹃一把,
叫道:“妹妹,快去找江公子!””
杜鹃迷迷瞪瞪地醒来,睁开惺的睡眼,不悦地嘟嘧:“深更半夜的,找他干嘛?你也做春梦了?”
她突然瞅见窗外的黑影,正伸懒腰的动作也僵在了半途。
“鬼刀”段如晦已经扯下窗,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屋中,咧嘴一笑,发黄的牙齿淌著腥涎,在漆黑背景下分外挣狞。
阿—
杜鹃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接著从床上滚下去,“噗通”一下,摔得晕头转向。
她手脚並用地爬起来,刚想窜向房门,忽然肩膀一沉,顿觉身上多了某个异样的东西,低头一看,肩膀上搭著一只枯瘦的手。
那只手像是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沾满了灰尘和泥土,骨架般的手背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伤痕和淤血,整体呈一种不祥的暗紫色。*l¨u,o,l-a¢x¢s-w,.?c*o?m*
杜鹃的视线再往后延伸下去,那条手臂上的衣袖也沾满了血跡和破口,並以一种不正常的弧度扭曲著—————·
“嘿嘿嘿—
手的主人在发笑,笑声混在风声里,空幽无状,分外阴冷。
杜鹃闻到了一股恶臭,好像是某种东西腐烂之后的味道,燻人慾吐。
她脑中一阵懵然,感觉到一根冰凉滑腻的舌头似的东西贴上自己后颈的时候,终於再按捺不住心中恐惧,尖叫一声,回身狠狠一掌拍了出去。
“水箭”!
清亮的水流挟带破空之音,拥有著堪比锋利刀刃的攻击力。
可惜的是,这一击却落到了空处。
因为后面没有半个人影。
水箭“噗”地在墙壁上射出一个窟窿,空荡荡的场景告诉她,这一招徒劳无功。
她听见耳旁传来怪笑声,空幽依然,后颈被舔过的地方开始发烫、麻痹,蔓延全身—————·
“姐姐救我!”
雪荼靡根本没注意到背后杜鹃的危机,她死命盯著窗外蠕动的那团黑影,大声喊:“段郎你別过来!江公子就在隔壁,他会杀了你的!你趁早走还有一条活路!”
段如晦似乎笑了一下,幽幽地道:“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雪荼靡鼓起勇气道:“当然一一没有任何前奏和预兆地,段如嗨乘著呼啸的狂风汹然扑进屋內,同时挟起的还有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这股浓郁的味道绝非生人能够忍受,燻得雪荼靡呼吸一室,几乎要晕厥过去。
雪茶靡刚欲逃跑,却在此刻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身躯已被黑暗包裹。
浓郁的黑暗如触鬚般缠绕著她的身体,让她四肢麻痹,脖颈僵硬,用尽全力也难以动弹。
他竟然狠心杀我—————·
念头一转间,她便看见段如晦张开嘴,那张散发著恶臭和森寒的利齿血口朝她的脖颈咬来。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出一声脆响,一排窗杨都纷纷碎裂,一片光芒如潮涌入,顷刻间吞没了所有人的身躯。
光明炽热耀眼,如降临地面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其后更夹杂著霹雳风雷,紧接著龙吟虎啸之声大作。
雪茶靡和杜鹃听见旁侧一声尖锐悽厉的惨叫,那股森寒和恶臭都越离越远。
轰然一声闷响,光芒散尽,两女再度恢復了视觉。
只见一名灰衣大汉提著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往窗户外丟了出去。
“老谢!”
““谢大叔!”
两女齐齐鬆了口气,一个坐倒在床上,另一个背靠著墙壁滑下来,无神地望著窗外幽深的夜色,大口喘息。
“这地方鬼气森森的,夜里睡觉留点神。”谢元道。
雪荼靡的心情平復了一些,问:“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孤魂野鬼罢了。”谢元隨意回答,抱著酒葫芦浅浅喝了一口。
“只是孤魂野鬼吗?可·————.”可那野鬼的面孔为何跟段如晦如此相似?
“那些鬼魅擅长蛊惑人心,往往能勾起你最为恐惧的回忆。所以你看到的东西,都只是一些幻影罢了。』』
“原来只是我心中的幻影———.”雪茶靡愣愣地点头,心里面泛起一阵悲凉。
昔日同床共枕的伴侣,竟没给自己留下丝毫美好的回忆,所剩下的只有恐惧倘若有朝一日,段如晦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一声尖锐的叫声打破了雪荼靡的思绪。
杜鹃两只手捧著脸,身子抵著墙往后缩,双眼瞪得老大,嗓子发颤道:“外面·———外面有东西!”
谢元和雪荼靡同时望向窗外,只看见一片漆黑的深沉夜色,没有任何光亮,连树和围墙的影子都被抹去。幽幽的风声中,却不见半点人影。
“刚才有个白色的影子从窗户外面飘过去了。”杜鹃一只手指著屋外,语气快要哭出来了。
雪茶靡背脊升起一股凉意,也被嚇得面无血色。
“哼,嚇唬人的把戏而已!”谢元说著,往窗户走去,“你们睡觉吧,我就在外面喝酒,看它们哪个有胆子过来!”
听他说得豪爽,杜鹃和雪荼靡稍微镇定了些,头一次觉得这过汉子的形象变得无比高大。
下半夜风雨袭来,道路泥泞。
在幽静的小巷中,一个苍白的影子穿梭於矮墙之间。
她周身散发出淡淡的莹光,照亮了前方半米的地方,在暴雨的鞭打下忽明忽暗,犹如一盏脆弱的风灯。
“佛主,请倾听我的懺悔—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为了我曾痴爱过的一切,我已破了八戒,朝绝路上越走越远—.”
影子停下来,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漏出一缕光线,透过狂舞的枝叶,落在一个泥泞的水潭前。
雨水暴降,水潭中的血跡已被冲刷得只余一抹残红。一只被雨水泡得惨白肿胀的手扒在岸边,捲曲著五指,似乎仍有不甘的怨念。
“我时刻铭记您的教诲,然而更加痛恨那活在世上的罪人。我的痛苦,绝望,挣扎,扭曲的慾望,还有那些被我深深伤害过的一切,终將化为业火,將我与他一起焚烧!”
祷念声激昂而又纷乱,在大雨啪声中显出些微的颤抖。
“这些无辜之人,因我而枉死,因我而入劫,因我不得超生!这罪业由我而起,也將由我而终。愿吞噬一切的火焰,將世间污浊洗净,与这绝望的道路一起走到尽头——·
泥潭边本已死去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白影低下头,捏了一个印诀,一股阴森晦暗的气息漫过水潭,顿时就见雨水中忽然溅起大片水。
“咕哇!”
浸透了雨水的死者,化为活尸,跟跪著爬起来,临死前的怨憎执念在狞面孔上凝固。
嘶吼声盖过暴雨击打屋檐的啪声音,一具具尸体先后站起来,走向夜幕深处。
白影看著自己亲手所造就的罪孽,侧影在夜风中扭曲、摇晃,犹如妖魔在歌舞。
“我已由佛入魔,罪孽缠身,我自知会被世界遗弃,可我绝不回头!佛主啊,你在天上看著我!”
她像雕像一样战立著,电光將她的身影打在地上,转瞬即逝,而她周身的淡淡莹光,亦隨著电光一同消逝。所有的一切重归於吞噬一切的黑暗。
半佛半魔的护体神光,彻底化为森森鬼气。
“紧那罗,请你庇佑我,报仇雪恨!”漆黑的影子张开双臂,狂风夹杂著暴雨朝她扑面而下。
清晨,雨过天晴。
空气中飘荡著泥土的湿味,微微混著一点草木腐烂的味道。
光线晦暗,江晨半睡半醒之间,隱约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
“他什么时候会醒?”
“不知道,也许会睡很久,几天几夜也说不定。』”
“你们三个昨晚干了什么,让他元气亏损成这样?”
“你猜。”
“我猜,你们三个人————·,他醒了!””
江晨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还没有聚焦的时候,就见几张模糊的面孔一起朝这边凑过来。
“哟,醒得挺早嘛!”
“江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江公子,你的脸色好苍白呀·———』望一时间,屋里像飞进了四五只麻雀,吵吵地钻进江晨耳朵里,让他愈发头昏脑胀。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看清前面苏芸清、杜鹃、雪荼靡、叶星魂等人都在。
他嘴唇动了动,发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好像在说话。””
“嗯,我也看见了。””
“江公子,你想说什么?”
雪荼靡站得最近,侧著脸贴近江晨嘴边,仔细聆听。
江晨乾涩的嗓子里微弱而缓慢地吐出几个字,雪荼靡会意地点点头,转脸向眾人道:“他说他想要喝水。”
“我去拿!”杜鹃一个箭步跑到墙边茶几前,倒了一杯水,然后蹭蹭地跑回来,递到江晨嘴前,“张嘴。”
江晨使劲摇头,嘴巴又动几下,杜鹃凑下去听了片刻,道:“给你揉揉腿?
这,这不太方便吧——.—.不过既然你都病成这样了,那————.”
杜鹃放下茶杯,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来。
江晨的眼睛瞪得溜圆,开始剧烈咳嗽,雪茶靡连忙拍打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又把茶杯端到他嘴边。
江晨勉强喝了半口,这时杜鹃已经坐在床沿上了。
江晨忙要拒绝,但浑身使不出力来,一著急还把茶洒得满身都是。
苏芸清看著江晨被伺候,只是站在旁边冷笑,过了须臾,她看出了一些异状,出声道:“慢著!”
杜鹃和雪荼靡回头疑惑地望著她。
苏芸清道:“我看他很不快活的样子,你们只怕都听错了吧?”
她上前两步,端详江晨的脸色,“老弟,你说说看,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