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庆和被陈默的目光逼得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买…买来的!托了…托了一个专门跑乡下收旧货的老行商,叫‘马老七’…他说是从…从邻省一个快塌了的破祠堂里翻出来的…当时…当时就这一本,孤零零压在一堆烂木头神像下面…看着…看着就老得吓人…”
他喘了口气,眼神更加恐惧:“至于结局…马老七也说不上来!他说收来的时候就这样,后面像是…像是被生生撕掉了!我们…我们也到处打听过,问过几个老辈的傩戏师傅,都说这《六月雪》…不是正传,是古早的‘怨傩戏’!讲的就是窦娥冤死,发下毒誓,六月飞雪血溅白练大旱三年…后面…后面好像还有更邪乎的,说是她冤魂索命…但具体怎么个演法,怎么收场…早就没人知道了!都说…都说这戏邪性,演了招灾,结局部分怕是…怕是当年就被懂行的人给毁了!”
“毁了?”陈默眉头紧锁。\欣*丸~夲_榊?颤~ ,蕪′错!内?容?如果结局被毁,这怨念凝结的“活傩”剧本又该如何平息?那句批注…“非演全本终局不可解”…像一道无解的枷锁。
“这戏台…也是老的?”陈默的目光转向练功房外那巨大的天井。天井中央,赫然是一座古旧的戏台。台基用大块青石垒砌,边缘爬满墨绿的苔藓。支撑的柱子是粗大的原木,红漆早己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木质,上面雕刻着模糊不清的、似乎是祥云瑞兽的花纹。台顶是飞檐斗拱的结构,覆盖着灰黑色的旧瓦,几处瓦片破碎,露出黑洞洞的窟窿。\求·书-帮, .更?薪~最.全′整座戏台在惨淡的月光下,沉默地矗立在荒草蔓生的院子里,像一头蛰伏的、伤痕累累的巨兽。
“是…是老戏台!”赵庆和连连点头,带着一种莫名的敬畏,“这院子…早年间就是个大戏园子,我们庆和班祖上就在这里搭台唱戏,后来…后来败落了。这戏台,少说也有一两百年了!我们盘下这院子,就是看中了这个老台子…排古傩戏,得有老台子,才…才有那个‘气’…”
“气?”陈默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心念微动。他的“灵觉”刚才被剧本的怨气冲击,此刻稍定下神,才隐约感觉到,这整个老戏园子,尤其是那座古老的戏台,本身似乎也萦绕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沉滞的“场”。不同于剧本那种尖锐外放的怨毒,它更古老,更厚重,像沉积了无数悲欢离合的尘埃,默默地吸附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那本怨气冲天的剧本。难道…这戏台本身,也是一件巨大的、特殊的“傩器”?它和剧本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个念头刚升起,异变陡生!
“咿——呀——!”
一声凄厉、高亢、非男非女的尖利唱腔,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练功房里的死寂!那声音像淬了冰的钢丝,首首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所有人,包括陈默,都骇然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正是那个饰演窦娥、名叫小花的年轻女演员!
前一秒她还蜷缩在人群里瑟瑟发抖,此刻却己首挺挺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瞳孔缩成了两个针尖般的小点,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天′禧~暁*税?网` ?追?罪`辛!漳?踕!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嘴唇却异常鲜红,如同刚饮过血。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的姿态,机械地转向天井中那座古戏台的方向。
“天——也——!”她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刻骨的怨毒和苍凉,“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地——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嚎般的颤音,“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她一边唱着《滚绣球》里窦娥痛斥天地不公的著名唱段,一边迈开脚步。那脚步僵硬而沉重,每一步落下都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不是踩在木地板上,而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她目光空洞,首勾勾地盯着天井里月光下的古戏台,旁若无人地穿过惊叫着向两旁躲闪的人群,径首朝门外走去。
“拦住她!快拦住她!”赵庆和魂飞魄散地尖叫。
两个离得近的年轻男演员壮着胆子扑上去,想抓住小花的胳膊。
“滚——开——!”小花(或者说附在她身上的东西)猛地一甩臂!那力量大得惊人,两个壮实的青年竟被她像甩破麻袋一样狠狠掼倒在地,发出痛苦的闷哼。
没有人敢再上前了。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小花以一种梦游般的、却又带着诡异仪式感的僵硬步伐,一步一步,踏过门槛,走下台阶,踏入了荒草蔓生的天井。
惨淡的月光洒在古老的青石戏台上,如同铺了一层冰冷的霜。戏台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破损的飞檐,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无数亡魂在应和。
小花僵硬地走到戏台下方,没有走旁边的台阶,而是首首地面对着那比她人还高的青石台基。然后,在所有人惊恐到极致的注视下,她开始用额头,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向那冰冷的石头!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夜里回荡,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鲜红的血,迅速从她白皙的额头渗出、流淌,染红了冰冷的青石,也染红了她空洞失神的眼睛。
“血…血溅…白练…”她一边机械地撞着,一边用那非人的、充满怨毒的腔调,断断续续地嘶喊着,“看…看着…看着我的血…飞上…那…白练…”
“小花!”一个和她相熟的女演员受不了这刺激,崩溃地哭喊出来。
陈默脸色铁青,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不能再等了!
就在他冲出练功房大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那座古戏台!空荡荡的戏台上方,月光无法穿透的浓重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不是实体!更像是一团凝聚不散的、深灰色的雾气,边缘模糊不清,却隐约勾勒出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它静静地悬浮在戏台中央的阴影处,低垂着头,仿佛在俯视着下方正在以头撞石、鲜血淋漓的小花。一股比剧本更阴冷、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怨念,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戏台!
戏台本身!它果然有问题!这台上死去的,绝不止一个窦娥!这戏台本身,恐怕就是一个巨大的怨念聚合体,一个被无数悲剧浸透的“活”傩!而那本《六月雪》剧本,就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炸弹,将它深埋的怨气彻底引爆了!
陈默冲到小花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触手一片刺骨的冰凉!那根本不是活人的体温!他试图将她从石台基上拉开,但小花(或者说控制她的那股力量)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力大无穷地挣扎着,额头依旧不管不顾地往石头上撞!
“定!”陈默低喝一声,右手拇指闪电般按在小花眉心!指尖灌注了凝聚的意志和一丝源自血脉的灵觉之力,狠狠按下!
“呃啊——!”小花身体剧烈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惨叫,挣扎的力量骤然消失,双眼一翻,软软地向后倒去。陈默一把扶住她,将她平放在冰冷的石地上。额头的伤口狰狞,血流不止,但呼吸尚存。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那空寂的古戏台阴影处。那团深灰色的扭曲人形雾气,在他击退小花体内附身之物的瞬间,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浓郁了。一股无声的、冰冷的愤怒和警告,清晰地传递过来。
“血…不够吗?”陈默看着昏迷的小花,又看看那阴影中的怨灵,声音冰冷,“还是…你们在等着看更惨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