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筹码(7)
113
沿路之上虽崎岖,风景倒是美丽。
但美丽中,透出萧瑟。
陈刚告诉我,26年了,他一直扎根在这里。
“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他说。
“可你变了,便得让我几乎认不出。”我说道,“你这些年在忙些什么?”
“26年前,当你急匆匆回家后,我志愿留下来做一些善后工作,那时,这里的医护人员紧缺,部分医护人员又暂时因为接受调查指望不上,所以,我在这里呆了两年。”
“整整两年?”我有些惊讶。
“对啊,两年时间,然后我发现,既然在这两年我能帮助全县城的人解决疫病隐忧,何不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在这里呆上更长时间,把那个‘罴’的谜团解开。”陈刚笑言,“因为那个时候,自己还是‘阳春白雪’多一些,所以更希望实现自己的梦想和价值,更多的理想主义。”
“那这些年你忙的怎么样?”我问道。
“嘿,当然是相当不错!”陈刚回答道,“我和当地的主管部门打了很长时间交到,终于做通他们的工作,在‘无人区’里建设了3个观测站,24小时不间断对附近的生态环境进行监测!”
“那可真不错!”我说道,“估计刘长水得以调动卫星,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没错,我托关系找路子,希望还原那辆救护车的GPS轨迹,以当地的技术条件和水平,当然是未果。然后,我找到了当地的技侦部门,希望利用更高科技的手段,提取轨迹。这一次,我的身份帮了我。他们通过追踪,断断续续的把GPS路线图给我描绘出。”密林中没有路,我们大家每一步前进,都格外的困难,“苦于没有实时监控手段,我向兄弟单位的新朋友们求助,他们直接给我推荐了陈刚,我一听,嚯,这可是熟人!”
“对喽,随着我的研究越来越深入,监测站拍摄到不少从未在此地现身过得动物。因为成绩越来越突出,发表了不少论文,参加了不少论坛,在专业领域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他们决定奖励我!要房子、车子、票子,随便挑。”陈刚拍了拍胸脯,胸前的汗滴在速干衣上印下一个又一个湿点,“可我依旧是那个‘阳春白雪’的人,对物质不感兴趣,听闻他们这么说,索性,就找他们要了检测卫星的3年免费使用权,专门监控这群山和这片原生林,希望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那你这不叫‘阳春白雪’了!”我笑言,“你这叫舍己为公、醉心科研。”
“嘿嘿!”陈刚笑了笑,“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受不起!有时,我可是非常鄙视自己!”
“这从何谈起啊,兄弟!”刘长水拍了拍挂在自己身上带有倒刺的树枝,开惯了汽车,坐惯了办公室,突然回归这样的原生林,他显得多少有些不适应。
“从何谈起?”陈刚笑了,“我现在不缺钱,缺人!”
“在这里工作了2年,和媳妇长时间分居,那娘儿们挨不住寂寞,带着女儿跟别的男的跑了。这里的条件最初时极为艰苦,我没法子再讨个媳妇,只能自己过。这两年条件好了有钱了,女人都找上门来,自己又没有耐心,不愿意再娶啦!”
“那你这当个‘钻石王老五’,夜夜当新郎不也是挺好的!”刘长水戏谑道。
“你们知道我的钱从哪里来?拨款不够,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为此我都有些鄙视自己!”刘长水指了指远山,“当年‘罴’的事,归根结底是为了金子。如今,我钱不够,只能自己去河床找金沙,靠山吃山。”
刘长水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刘,我告诉你,虽说我靠山吃山,但我得来的每一分钱,作用在研究上,我现在自己依旧住着单位分的一室一厅,连产权都没买过来!你看我开的车好么?可那台车已经陪了我8年时间,跑了不下40万公里。自己过日子,下一碗面条就吃饱了。靠山吃山得来的钱,都换成了更高级别更灵敏的仪器,为了得到更准确的数据,那些钱,都化作成果,都反哺给这片群山。”陈刚说。
“照你这么说,你就不该鄙视自己啦!”刘长水说道。
“呸!”陈刚重重的吐了口唾沫,“我鄙视的就是我自己。单位里唯成果论,没有成果,想要拨款比登天还难。可是,想要成果就需要大量的实验、监测和数据统计,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需要巨大投资、先进仪器的辅助,可我一没有商业头脑,自己拉不来赞助商,二又没有见风使舵的能耐,不能拍那些掌握财政权的马屁,不能把他们伺候舒服,三又没有深厚的科研家族背景。你们说,我除了自怨自艾自惭形秽的鄙视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三哥,我觉得咱应该找个时候,给陈刚做个专访。主题就是耐得住寂寞的人!”李国良跟在队伍的后面,他一直在听,很少插话,这次终于绷不住,开口说道。
“那是贾菲菲该写的题材,你是时政新闻,多关注政治和社会问题吧!”我开口说到这里,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贾菲菲的面容,想起她和夏恬都仍处于失联状态,心里好像突然间被一块大石头堵住,张不开口,说不出话。
“贾菲菲是谁?”陈刚拍了拍刘长水的肩膀,小声问道。
“嫂子26年前就去世了,贾菲菲是三哥现在的女朋友!”刘长水小心翼翼的压低嗓门说道,可他的话,还是清晰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你看那帅小伙儿么,那是三哥的儿子,三哥还有个女儿,就是那小伙儿的姐姐,俩人是异卵双胞胎。三哥的女朋友和女儿,都是记者,因为这次事故意外失联,俩人都乘坐被你监测到的那辆车,被送到了这里!”
“那可糟了!”陈刚表情严峻,他看了我一眼,看了刘长水一眼,又看了夏望秋一眼,“咱光顾了说话,耽误了行程,我们得加快前进速度!”
“还不快啊!”刘长水吐了吐舌头。
“别看我现在是个胖子,但论走山路,这些年我练的,可不比你俩当年差!”陈刚看了看手里的编写GPS定位仪,“我们现在距离那车,还有两座山头。但我们能抄近路,走禁区。”
“那你还不快带路!”李国良有些着急。
114
“那小子谁啊?他可够冲的!”听到李国良的话,陈刚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想来也是,他多年来和仪器和大山打交道,反而属于与人类的沟通,说话稍稍直接些,稍稍有些攻击性,就让他心理上受不了。
“这小子!”我看了看李国良,笑了,“这小子是我手底下的兵,急脾气,没有坏心眼儿,这次我们能风雨兼程、冒着大暴雨,一夜的功夫从北方赶到这里,还多亏了有他!”
“他也是当兵的?”陈刚问道。
“我没当过兵!我也是个记者!”李国良回答,“陈博士您别介意,我就是替我们三哥着急,想陪着他、帮他快些找到夏恬和贾菲菲!”
“嘿嘿嘿!”陈刚上三眼、下三眼、左三眼、右三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李国良,俗话说上人见喜,他从心里喜欢这个急脾气的小伙子,“我要是手底下也有个你这样的兵,就好了!”
“那没问题,等忙完了这档子事,只要三哥允许,我请一个月的假,当一个月的生态保护志愿者,专门伺候您辅助您!”李国良说,“但现在,您快带路!”
这回,陈刚不再感觉被侵犯,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脚底下却加快了步频。不消10分钟,他就把我们落下了将近30米的距离。
“快些,跟上,我们抵近‘禁区’啦!”陈刚在前方喊道,“再有1公里,我们就要违反纪律啦!”
“什么禁区?”刘长水紧赶慢赶,一路小跑,终于从后面追上了我们。
我看到,前方的一片蒿草中,隐藏着一块锈迹斑驳的牌子。
陈刚拨开蒿草,把铁牌子显露在我们面前。
那铁牌上,赫然印着一个巨大的骷髅,警告道:“前方有生物禁区,严谨抵近请绕行!”
我们登上高度近30米的断崖,悬空在断崖的顶端向不远处望去,一条破败满是裂纹的柏油路,延伸至远方。柏油路两侧,各色的破败建筑,依旧保留着上世纪90年代初的形态。树木无序生长却繁茂,野狗夜猫趴在路边,一阵风吹过,吹得房门开开合合,房门上的玻璃却破损不堪。没有人迹,没有生机,这是一座遗忘之城。
“这里是?”我问道。
“别骗自己了,老三,你会忘记这里?”陈刚冷峻的向我问道。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里!”刘长水凑上前来,与我和陈刚站成一排。
“这就是当年的那座县城,对吧!”我说。
“没错,我们几个人,当年就是在这里。”陈刚说,“一晃,26年,我潜心研究,即便做报告,也从未向任何人泄密。”
“什么秘密?”夏望秋一路沉默,这节骨眼突然发问。
“我和你说过的!”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英俊的儿子,不禁说道。
“哦!罴!”夏望秋点点头。